第7章 7
“你怎么知道我姓路?”
路歌手捂口罩,回想那天应该没有自我介绍这一项啊。
张凛平淡看着她,两指并拢,敲打她的证件卡,“我识字。”
“……”路歌这个识时务,赶紧转变态度,“那我下次少买点,今天给个面子行吗?”
张凛指指她,“你还是先把口罩摘了吧。”
路歌叹了个漫长的气,侧着脸摘下。
两人互相望了对方一眼。
“那天你跑什么?”张凛眼眸沉沉,上下打量她,假发、墨镜、口罩,“你今天这身打扮想干什么?”
路歌眼睛忽然亮了,十分做作地撩了下披肩的长发。
“怎么样?好看吗?”
张凛不咸不淡地说道:“不知道。”
“哦。”路歌变了脸:“那我怎么打扮,想干什么,你可管不着。”
张凛把脸转向一边,拿出一支笔,刷刷开单。
“去交税,或者返港处理,你自己选吧。”
操……
一个都不想选。
路歌压制住心里的狂躁,再次变脸,柔声叫了一声,“张凛。”
“……”
旁边的女海关扭脸盯着她,路歌视而不见,“凛哥,我以后绝对按规矩办事,能不能饶我一回啊?”
张凛不作声。
“诶,刚才人家还说你请她吃过饭呢。”女海关笑笑,“怎么回事啊,你们到底认不认识?”
张凛眼底狐疑,看向路歌——请‘你’吃饭?
有这回事?
路歌眉眼向上一挑,不说话。
女海关收拾着桌面上的杂物,站起来说,“咱这儿忙,她要真是你的什么人就直说,反正她之前也没有不良记录,今天这事要不口头警告一下就算了,不用在这儿浪费大家时间。”
话里有话。
明知是个坑,路歌又添了把火,捏着嗓音叫道:“凛哥……”
张凛缄默片刻,口吻很淡:“别乱叫。”他扭过脸看向女海关,指着路歌说,“她有团伙带货嫌疑,口头警告恐怕没用吧。”
这怎么扯到团伙上,路歌拽过张凛的胳膊,“我真是自用的,一不小心超额了,下次注意不就行了,你还想怎样?”
“自用的?”
“嗯。”
张凛静静点着头,“你过来吧。”
路歌不明所以,跟着他进到旁边的隔板间。
路歌顿时傻眼了。
要说老高这人也太不靠谱了!
原来今天为他走货的几个水客像一个串上的蚂蚱似的,连人带货全被提溜进来了。
他们箱子里的东西也是红酒、奶粉、杂七杂八的化妆品,连牌子都一样。
张凛气定神闲,抄着口袋,回头,“路小姐,这些都是你的人?”
路歌挪开一步,僵着脸笑:“不不不,我一个家庭主妇,要这么多人干嘛。”
张凛斜睨她:“你们的货连数量都一样。”
“这就是赶巧了。”路歌指着箱子里的东西,“你可能不知道,这些最近全港在打折啊,红酒买三送二,奶粉六罐打八折,大家都这么买,有什么奇怪的?”
张凛一脸冷肃地看着她。
像拿枪的猎手盯着狐狸,任你使劲全力蹦跶狡辩,人家咔嚓一下给枪上了膛。
瞄准你。
“路小姐,首先你要清楚,奇不奇怪不归我们管。”张凛指了指一圈人,“你和他们一样超额携带,这是事实。”
“可我底子干净啊。”
“所以不扣你东西,交完税就可以去提货了。”
路歌没表态,朝他勾勾手。
张凛拿眼低低地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我请你吃饭呗,鱼头粉,加豆干,再加两茶叶蛋,行么?”
张凛眼皮一掀,片刻后,撕给她一张交税单。
“去办手续吧。”
“行行行,我去办。”路歌再次重复:“我还是想请你吃饭。”
他合上笔帽,“谢了,不必。”
路歌卷起手上的红票纸,心想,他大概不知道,让她主动请人吃饭,是一件比彩票中奖概率还低的事。
既然开了口,约不到人那可不是她的风格。
“哎。”
张凛闻声回头,路歌笑了笑,说,“好吧,我承认刚才说了谎。”
张凛想了想问,“哪句?”
“我不是家庭主妇。”路歌看着他,“也没有二胎!”
他淡淡抿嘴,“哦,无关紧要。”
路歌泄了口气,手指乱挥着说,“我刚才进关碰到个大婶,是她请我帮忙带这个箱子过来,我这是助人为乐。”
“不知道里面什么东西就敢带?”张凛质疑道,“你有这么好说话?”
确实没有。
路歌说,“好吧,我收了五十块钱。”
看她承认得一脸坦诚,张凛鼻腔哼出一口气,他从同事那里了解过,这里确实存在很多旅客为了点小钱,在入关时帮水客带东西的情况。
“这罚单会记录在你身上。”他语重心长,说,“贪小便宜吃大亏,懂吗?”
路歌点头,“您说得是。”
“以后别乱带了。”张凛最后看了她一眼,“让货主去业务科处理箱子的罚款,你可以回去吧。”
他走出隔板间,站在查验台后面继续盯旅客。
路歌跟了过去,靠近他些,“那我等你下班。”
“干什么?”
“请你吃饭啊。”
“不用。”
张凛抬腿走去行李安检机旁,随手指着一个旅客,把他请到探测门那边去。
男旅客说,”我怎么了?”
“例行抽查。”
男旅客进探测门走一趟,门上滴滴滴声响起。
那人拔腿就跑,张凛追出去。
两分钟不到,人又被摁回来。
啧啧……
路歌戴上墨镜,似笑非笑,嗟叹一声。
下楼碰见个收烟的贩子,路歌不忘把包里的两条烟卖出去,赚了四十块小费。
想到帮老高免费带货这次,简直血亏。证件上出现退港记录,于她而言自然是个麻烦事。只能先把风险系数降到最低,先搞定这个白制服才行。
两个小时后。
二号门前面的大榕树底下,路歌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墩上。
环卫工总在一米范围内转悠,时不时瞄她一眼。
路歌想了想,低手将半根烟灭了扔进他簸箕里,对方果然满意离开。
路歌见人走了,转眼又点上一根。
第二根刚抽一口,老高大老远跑过来,气喘吁吁问:“哎哟哟,怎么回事啊?”
他倒有脸问,路歌气又冒上来了,忍着没开口说话,食指点落烟灰,冷冷看着他。
老高被盯得心里发毛。
终于等那根烟抽完,她站起来呵呵道,“老高啊,我可真是高看你了。”
“这话怎么说的?”
路歌笑得不能更假。
“你前面带货的人全被扣了你不知道啊?你他妈全装一样的货,箱子过机你当别人眼瞎啊。”
老高急得一通瞎胡乱指:“那,那几个手机全被扣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没人给消息,我是真不知道情况。”
“你是不是故意坑我呢?”
“哪能啊。”老高口若悬河:“你帮阿培带这么多年的货,这本事谁不知道,你哪是一般人啊,谁能想到这回就查到你,这,这太巧了是不是?再说了,罚税而已,钱我出,你也没什么损失。”
“呸!”
路歌瞪他,“你还真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都快成隔板间里的常客了,我以后要不要在这里露脸了?我真是脑袋被门挤了帮你带个破箱子。”
撒完气,口干舌燥,路歌把单子扔给他:“自己交钱去。”
“好咧。”
老高心想,只要东西不没收,损失就不算大,他走了两步,又犹犹豫豫说:“不然等我交完钱,咱们吃个饭?”
“不吃,没心情。”
“行,那就下次。”
老高走后,路歌抓抓头发,有点发愁。
她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原本阴沉的天忽然转晴,云层缝隙里几道笔直的光线。
犹如神光射下,密密尘埃飘浮。
路歌去旁边报刊亭买了瓶水,一口气喝下半瓶。想了想,又买了本地理杂志。
她重新坐到石墩上,守着出口门。
那个下午度过的分分秒秒,让路歌感觉时间并不是一圈一圈向前走的,而是如同摆针一般,左右摇晃,反复来回,好像怎样都过不完。
翻完书,日光西移,榕树下斜满余晖。
人来人往的出入口,路歌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眼下除了这件事,她什么也不想做。
随着夜色的临近,扶梯口出来的人也渐渐增多。
路歌没放过任何一个身影,飞速辨认是不是那个她要堵的人。
很快,一波又一波高峰人流散去。
她又绕着旅检大楼走了十几遍。
十二个出口,四十个盆栽,十七棵榕树。
数完了,天空最后一抹光线隐去,他还是没出现。
路歌决定回家的时候,刚好八点,第一科室的人早该在一个小时前就换班了。
她走上天桥。
回过头看着那座庄严的旅检大楼。
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种强烈而致命的战斗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