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 不该如此

    洛冰瑶不止一次的扪心自问——江湖，该如此吗？

    年轻人眼里的江湖，是热血的，是随心所欲的，可当他们真正走入江湖，才会发现，世事皆凉薄，最凉是人心。

    没有实力，就没有资格去热血，也没有资格随心所欲的活着，他们明明是追寻自由的游侠儿，却总是被自由这两个字紧紧禁锢，寸步难行。

    纳兰落离要杀的，不是洛冰瑶，而是乾坤门之主。

    相对于孱弱的天机门与乾坤门，赵政更想收复的，是实力强横的观星阁与知行门。唯有以雷霆手段，迅速将天机门与乾坤门从燕国江湖上除名，才能让行走在燕国的游侠儿们胆战心惊，才能起到震慑之效。

    杀鸡儆猴，同样是为了保猴。

    可悲的是，天机、乾坤门，成了被杀的鸡。

    酒景良杀柯安之前曾说，非你之罪，非战之罪。

    柯安与洛冰瑶都是无辜之辈，他们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心地善良，可他们过于无知与弱小，因此，赵政才要踩着他们的尸骨血肉，带领轮回走上巅峰。

    善与恶，错与对，很多时候，都无法衡量事物。

    手中刀剑，才是真理。

    柯安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死不瞑目，但纳兰落离却想让洛冰瑶明白这个道理，纳兰落离要让洛冰瑶知道——你究竟为何而死。

    勉强算是叔叔对侄女，最后的关照吧。

    “今日过后，江湖上不会再有乾坤门，”

    纳兰落离盘膝坐下，伸手示意洛冰瑶也坐下，缓声道：

    “而剿灭乾坤门，拢共有两个方法。”

    “其一，杀死天机门所有掌权之人以及天机门内所有入品高手，如此一来，乾坤门便不复存在，余下那些还未入品的弟子，我们并不会放在眼里，他们可以苟全性命。”

    洛冰瑶盘膝坐下，目光平静。

    乾坤门弟子千余，入品弟子不足半，若是选择这个方法，便可保全大半年轻弟子的性命。

    纳兰落离的目光越过洛冰瑶，扫了眼乾坤门的人，收回目光后，平淡道：

    “其二，杀尽乾坤门之人，独留你性命。如此一来，即便你这位名义上的门主还活着，乾坤门也不复存在，区区一个洛冰瑶，在我等眼里，搅不乱江湖大势。料想政公子瞧见你我叔侄关系，也不会多加责难。之后你可以在棋阁羽翼之下逍遥江湖，不再受困于一隅。”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嗓音，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校场，引起阵阵哗然。

    对于乾坤门未入品的弟子而言，他们有微薄的生机，可他们的实力太弱，没有说话的资格。

    对于乾坤门的诸位堂主以及入品弟子而言，无论洛冰瑶选择哪一个方法，他们都是要死的。

    有个很浅显的道理，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既然我要死，凭什么你能活下来，咱们该一起去死才对。

    如果洛冰瑶选择独活，大概会在一瞬间，便被愤怒的乾坤门之人撕成碎片。

    洛冰瑶看似有的选，其实只能选择第一个，这或许便是所谓的，身不由己。

    纳兰落离说出这些话，也并非是真要洛冰瑶去选择，他只是用这两个选择来告诉洛冰瑶，我要杀你，也是身不由己。

    洛冰瑶听出了弦外之音，轻轻叹了口气，“落离叔叔，其实要让乾坤门除名，还有第三个方法。”

    她言语稍顿，望着纳兰落离的眸子，轻声道：

    “棋阁之主纳兰落离奉轮回之主赵政之令，率领大批人马闯入乾坤门，逼迫乾坤门之主洛冰瑶逐尽门下弟子，洛冰瑶不堪受辱，自刎绝息。”

    “此事经人传入江湖，定然掀起滔天巨浪。纳兰落离不动刀兵，便能逼死乾坤门之主，足以彰显棋阁之威，足以奠定轮回在江湖上的地位。”

    纳兰落离眉头紧蹙，这个法子倒是可行，问题在于，逼死乾坤门之主，这是奇耻大辱，乾坤门的众多弟子，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若是这事儿发生在棋阁头上，有人逼死他纳兰落离，即便是与他关系淡薄的拓跋渠，也必然会勃然大怒，更不用说其他司主了。

    可是，当纳兰落离目光扫过洛冰瑶身后的那群乾坤门的堂主与年轻弟子之时，猛然发觉，这些人的目光皆在躲闪，似乎这些人认为，这个法子很不错。

    是了，这乾坤门的众多掌权者，已是久不入世，早与江湖热血没了什么关系，他们哪里懂得什么叫做荣辱与共的道理，至于那些年轻弟子，他们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乾坤门的荣辱赴死。

    死一个人，活上千人，这本身就是很好的买卖，不是吗？

    乾坤门拢共有七位堂主，他们的目光里，皆带着殷切，似乎他们终于找到了活命的机会，似乎他们并不觉着以洛冰瑶的死换他们活是一件多么惭愧的事情，似乎他们对于‘乾坤门’这三个字，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归属感。

    他们这个时候，大抵是在想，身上这层乾坤门的皮脱下去后，该去投效哪个门派与势力。

    江湖本不该如此，可眼前明晃晃的一幕却道尽人心凉薄。

    纳兰落离很想抓着这些门主问道，我虽然要杀你们，但你们能不能有些骨气？你们可是他娘的江湖人，怎么能用自家门主的性命去换来苟活？

    他忽然觉着，自己的这位侄女，真的很可怜。

    可怜在身处这么一个门派，可怜在没有任何交心之人，讽刺的是，她却要为这些凉薄的人，去送上自己的性命。

    长久的沉默过后。

    纳兰落离在怀里摸出一件小瓷瓶，缓缓递给洛冰瑶，说道：“断魂之毒，可杀一品。”

    洛冰瑶接过小瓷瓶，面上露出由衷的释然笑意。

    她最后看了眼身后那些不敢抬头的乾坤门弟子，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瓷瓶里装着的，是几枚翠绿的毒丸，清香扑鼻。

    洛冰瑶掀开面纱，露出绝美容颜，她小心翼翼的捏起一枚毒丸，送入口中，还不忘将瓷瓶递还给纳兰落离。

    纳兰落离凝视着这位善良的小侄女，问道：“最后，想说些什么？”

    洛冰瑶摇了摇头，本不想说，沉默过后，还是说了句，“下辈子不入江湖了，实在是没意思。”

    话音刚落，一股浓浓的困倦便袭入心头。

    洛冰瑶眼噙泪水，目光迷离，软倒在地。

    很多人都在看着花朵凋零，最为期待的，却是乾坤门的诸位堂主与弟子，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洛冰瑶化作荧光消散于天地。

    纳兰落离望了眼皎洁明月，轻轻叹息，缓缓起身，将洛冰瑶抱在怀中，在无数人的凝视下，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他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狗屁断魂？”

    他又说，“屠尽此山，鸡犬不留。”

    纳兰落离始终是纳兰落离，即便成了棋阁之主，他仍然是纳兰落离，即便在这个故事里，他成了罪无可赦的恶人，也从来没有想过杀死洛冰瑶。

    人活在江湖上，若是连重要的人都守不住，这个江湖，才是真的没有意思。

    拿起刀剑，拼命修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乾坤门七位堂主瞪大了眼，胸膛怒火无处宣泄，他们本该破口大骂纳兰落离是个不守信义的卑鄙小人。

    可，满天宣泄的刀光剑影，却让他们的话永远留在了喉咙里。

    棋阁四位司主，率身后数百武道高手，遵棋阁之主纳兰落离之令——屠尽此山，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