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8章 与张火华的谈话
飞雪晃眼，寒风刺骨。
宁不凡走至王安琪身前，轻轻握了下她冰冷的小手，柔声道:“我去杀孙乾，很快就回来。”
王安琪沉默点头，心中有些担忧，却没有说出来。
此次，四位天顺地仙围杀宁不凡，堪称千年罕见之杀局。
所幸，逍遥观老祖宗半夏被宁立拦下，摘星楼老祖宗叶灵秋被叶昊拦下，天机阁老祖宗王龟则是被王十九拖在棋局之中、寸步难行。
这些，皆是宁不凡意料之中的事情。
按理说，只要宁不凡凭借隐仙大阵之力杀死九霄天老祖宗孙乾，此局便可破去。
可惜，眼下看来，来自万京城的那一箭，并没有杀死孙乾。
自古以来，天顺地仙若是陨落，天地便会发生异象，既然此时天地平静，那么孙乾便还活着。
对于宁不凡而言，这实在不算什么好消息。
“放心，”
宁不凡看着王安琪的漂亮眸子，轻声安慰道:
“方才那一箭，虽然没能杀死孙乾，但他也一定受了极重的伤势，估摸着他那一身地仙实力十不存一，否则我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这话倒也不假。
孙乾受一箭而不死，若是伤势不重，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回返此地，一掌落在宁不凡身上。
既然孙乾不敢回来，恰恰能够证实，他已经没有杀死宁不凡的把握。
王安琪闻言，稍觉安心，小声问道:“那你可知道孙乾去了何处？”
既然已经与九霄天彻底撕破了脸，便该斩草除根，倘若孙乾不死，便是无穷后患。
宁不凡微微一笑，敛袖提剑，轻缓道:“神人以掌观山河，我以不惑观人间！”
纵是伪境，也是不惑上。
‘哗啦——’
一片寒风掠过冰面，宁不凡的身影仿似炊烟般，袅袅飘散。
踏足不惑上境的高手，只需心念微动，动辄便可跨越万里山河，因此，才会被世人称之为——大修行者。
王安琪抿了抿嘴，心中失落，微微怅然。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难过。
她在想，为什么自己这前半辈子没有认真修行？
若是认真些，或许此时，她便能像王十九一样，与宁不凡并肩而战。
王十九浑身染血，垂垂欲坠，却仍在竭力落子。
这一幕。
宁不凡看在眼里，可他知道，孙乾若是逃回九霄天，才是真正的后患，于是他只能先去追杀孙乾。
王安琪也看在眼里，可凭借她的低微境界，连星芒棋盘的边缘都走不进去，纵然心忧如焚却也无能为力。
宁不凡离去那一刻，三位寸步难行的天顺地仙，当即凝目过去。
“老祖宗，”
王十九咳了口血，凝视着王龟的眸子，平静道:“下棋呢，分什么心？”
王龟伸手捏来一枚由天地之力凝化而出的黝黑棋子，轻轻拍在棋盘之上，缓声道:“半炷香。”
他说的是，你还能再活上半炷香。
王十九将一枚白子攥在手心，掂了掂，淡淡一笑。
若是竭力搏杀，他自然只能再活上半炷香。
可这只是在下棋。
‘啪嗒。’
一声轻响过后。
王十九将一枚泛着白光的棋子落在右上角星位，这一手过后，方才还陷入重重险境的白棋，忽然绝处逢生，将黑棋铺天盖地的攻势撕破了一大道口子。
王龟怔神片刻，忽然皱起眉头。
他自创观星秘法，这一生向来是观星明相、算尽天机，与人对弈，从来未逢一败，今日却
王十九的目光扫过棋盘，见黑棋大势已成，便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王龟，说道:“我，就是那天！”
问这人间，谁敢与苍天对弈，谁敢言胜天半子？
或许真有妖孽之人能做到这一步，但这人，一定不是王龟。
王龟眉头渐渐舒展，轻轻叹了口气。
他输了。
万里之外，北沧国，天狼山脉。
一阵凉风拂过。
下一刻，宁不凡的身影悄然浮现。
抬眼看去。
面前呈现的，是一片葱郁连绵的小树林，左手旁不远处，有一条潺潺流淌的清澈小溪。
溪岸铺着一层细碎河沙，河畔上游处，有一位身着蓝裙的漂亮女子正在浣衣。
宁不凡悄然收起碎星剑，粗略扫了眼，旋即收回目光。
他能感觉到，这片天地有孙乾留下的微弱气息。
浣衣的蓝裙女子，忽然问道:“这位少侠，是要寻人？”
宁不凡轻轻点头，没有搭话，目光不断扫过左右环伺的林脉。
蓝裙女子将衣裳收起，放入竹篮，又抱着竹篮起身，朝宁不凡走来，仔细打量
了宁不凡两眼，眸光微亮，“你是天机榜首宁钰？”
宁不凡微微怔神，“你认得我？”
蓝裙女子摇了摇头，俏皮眨眼，笑道:“我见过宁先生的画像，也听夫君说起过宁先生的一些事迹。”
这座江湖上，倒是有不少顶尖势力的手里，都流传着宁不凡的画像，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去看的。
宁不凡思索片刻，沉吟道:“你是天魔门的人？”
北沧国里，能够称之为顶尖势力的，便只有天魔门与慈悲门。
不久之前，慈悲门遭逢变故，门中一品高手皆死，数千弟子降了庙堂，可赢邑显然没有放过这数千名弟子的打算，正马不停蹄的登名造册，要将这数千人纳入麾下，权当臂助。
在登名造册之事未成之前，慈悲门的人，可下不了山。
而数月前，天魔门之主余安率领数百江湖高手袭杀慈悲门，经逢大败，许多麾下好手都流落江湖，不知所踪。
因此，在这位蓝裙女子一眼便认出宁不凡身份之后，宁不凡便疑心此人或许是天魔门之人，这才有此一问。
“天魔门？”蓝裙女子闻言，顿觉啼笑皆非，摆手道:“我倒是在天魔门待过一些日子，只不过是在牢房里，与鼠虫为伴。”
宁不凡正要再问，却瞥见树林中走出来一位独臂年轻男子。
“张火华？”
“宁钰？”
两人四目相视，皆是有些错愕。
眼前这位独臂黑袍男子，正是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刀修，张火华。
上次两人相会，还是在汴梁城外、张火华与叶麟一战过后。
那时的张火华，浑身染血，蓬头垢面，眸光黯淡，落魄至极，可今日的张火华，却是衣袍干净，浑身清爽，目光明亮，连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宁不凡目光有些古怪，悄摸看了眼立在不远处的蓝裙女子，也猜出了这位女子的身份。
江湖上素有传闻，张火华与燕十三闯入东宫，在李如意受封太子之时，掳走了栎阳公主。
那么这位蓝裙女子，大概便是传闻里的栎阳公主李阳了。
张火华的目光很快恢复平静，偏转目光看向蓝裙女子，说道:“阳儿，你先回屋，我与这位故人，说些话。”
栎阳公主微微颔首，笑道:“好。”
宁不凡走近两步，朝张火华拱手行了个游侠儿的见面礼，笑道:
“张先生，这江湖真是够小的，上次一别，听闻张先生退隐江湖，宁钰便以为此生再难与张先生相见，不想却在此次相会，还是这般境地，倒让宁钰有些惭愧了。”
说实在话，宁不凡对张火华的观感不错。
张火华与叶麟一战，暗中留了一手，这才断了修行之路。
这事儿，也是宁不凡在事后，听公孙未说的。
张火华是一位真正的江湖侠客。
可惜，这位江湖侠客却落寞离场，退隐江湖。
张火华拱手回礼，沉吟道:“你身上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
宁不凡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日后若有闲暇，再与张先生细说。我时间不多，便直言相告，此番前来，是在追杀一位受了重伤的江湖高手，张先生可有什么线索？”
张火华想也没想，便伸手指了指溪畔，“方才，我心有所感，抬眼便瞧见了数万丈高空中，有一道猩红血箭划破天穹，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正好落向这片溪畔上空，却又一闪即逝，悄然无踪。我循迹而来，便瞧见了你。”
上空？
宁不凡蓦然抬眉，望向蔚蓝云海，微微眯眼。
看来，来自万京的那一箭，确实重伤了孙乾，但孙乾似乎用什么法子将自身藏匿起来，紧接着便是宁不凡赶来。
孙乾就停滞在云海，可宁不凡却瞧不见他的踪迹，这事儿可真是古怪的厉害。
张火华顺着宁不凡的目光看去，看了一会儿，皱眉道:“你方才说，你在追杀一位受了重伤的江湖高手，那人莫非是踏足天顺之境的高手？”
宁不凡顿觉诧异。
张火华见宁不凡如此神情，心中更为笃定，解释道:“我曾经半只脚险些迈入天顺之境，虽然没有真正走入，却也对这个境界，感悟颇多。”
宁不凡肃然起敬，恭敬行了一礼，“请张先生教我。”
张火华摆手轻笑，“你师父有恩于我，有恩于天下，我自然该对他的弟子知无不言，些许敦告，不必执礼，我可消受不下。”
看来，走出江湖的张先生，更
坦然与洒落了。
张火华沉吟少许，问道:“你可知道，不惑上境与天顺境，有何不同？”
宁不凡摇头道:“这事儿，我还真不清楚。”
张火华回道:“不惑上境，以真灵融入身躯，奉自身为天地，如此，方能心念一动便跨越数万里之遥，方能以一己之力，调动足以碾压一品的天地之力，这已经是武者修道的极限了。至于更进一步的天顺之境，则要将自身剥离出天地之外。”
宁不凡满头雾水，谨慎问道:“剥离出天地之外？这不是得跨越天门吗？可跨过了天门的，不都是仙人吗？”
张火华斟酌言辞，尽量以宁不凡能够理解的词汇解释道:
“这方天地，是由天道管辖，你可以将‘天地之力’理解成天道的力量。武者入一品，以天地之力凝聚身躯，便是在盗取天道的力量，越是强横的武者，能够盗取天道的力量便越多，当武者走入不惑上境之后，便足以调用整座天地的力量，到了这时，天道便没有更多力量能够盗取了，于是路断了。”
“三千余年前，红尘仙教导给远古荒人的修行之法，便是止步不惑之境，连整座天地的力量都能够调用，这已经是武道的终极。”
“但祂似乎忘了一件事情——人的贪念，是永远无法满足的。”
张火华叹了口气，大有深意的看了眼宁不凡，又道:
“即便，不惑上境已经足够让远古荒人强盛，但他们却贪慕红尘仙的长生和力量，于是，他们不断尝试，终于发现，将自身盗取的天地之力凝聚起来，在人间创立出一个隔绝天道目光的‘小世界’，在这方小世界之中，奉自身为天道，才能更进一步。于是——便有了所谓的天顺地仙之境。”
宁不凡皱起眉头，“这还是修道之路吗？”
所谓天道，便是一个世界的意识，无生无死，无情无性，如此天顺之境，已经不能称之为人，难怪要在天顺后面加上‘地仙’两个字。
天门里面的天顺，称之为天仙。
停留在人间、创立小世界、奉自身为天道的天顺，被称之为地仙。
难怪，数万年来，天顺地仙一朝顿悟，便可跨过天门、羽化飞升。
难怪，天门里面的仙人，被称之为虚假的仙人。
这不是境界的提升，而是人性的泯灭，以人性的泯灭，换来长生久视。
张火华望向沉思的宁不凡，说道:
“不惑上境之后的路，该是走入人间、融入人间的‘仙人境’，也就是红尘仙身处的境界。远古荒人为了拥有如红尘仙一般伟大的力量，妄自创立‘天顺地仙’之境，将自身剥离出人间，奉自身为天道，虽说得到了不菲的力量，却是走错了路。武者一旦走入天顺之境，便永远无法走到真正的仙人境。”
难怪，红尘仙曾说，人族的修行之路，皆是错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宁不凡忽然回过神来，抬眼望向天穹深处。
孙乾，应该是藏入了自身创立的小世界，这才无法寻到他的踪迹。
若是不知其中缘由，倒还真是束手无策。
“小世界里，有什么？”
宁不凡问出这句话之时，轻轻举起碎星剑。
张火华想了一会儿，笑道:“小世界嘛，自然是有花有草，有鱼有虾，说不定还会有天地之力创造出来的日月星辰。若是再恶趣一些，说不定里面还会有豢养的人族、兽族、禽鸟之类的生灵。”
不过，这些只是他的期待。
事实上，天顺地仙的‘小世界’，不足以创造出日月星辰，也不足以创立出适合生灵生存的区域。
小世界里，只不过是一片漆黑阴冷、寂静无比的压抑之地，居于小世界内，像是落入无底深渊，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连一丝声响和细风都觉察不到。
可怕、煎熬、难以忍受，这便是所谓的‘小世界’。
重伤垂死的孙乾，正藏匿在漆黑压抑的小世界里，极有耐心的忍受着长久的孤寂。
忽然，他发现眼前出现了一道光芒。
这道光芒，起初微亮，之后大亮，甚至耀眼刺目，照亮了整片狭隘却空荡的小世界。
这是一道凌锐无比的剑光。
剑光尽头，宁不凡面无表情，目光淡漠，平静拱手，说道:“请老祖宗，赴死。”
孙乾望着这抹剑光，心中忽然有些感慨，现在的年轻游侠儿，胆子可真够大啊。
不惑上境，便敢来杀天顺地仙。
还是那句话，即便是重伤垂死的天顺，也是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