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六十四章
夏也再见到江驰,是在手术后的第二天。
正午,太阳大得像是要把人烤干,窗外的蝉鸣一片接一片,此起彼伏,吵得有些心烦。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却又显得格外的静。
江驰买来一个色泽极好的西瓜,切成两半,一半覆上保鲜膜放在柜子上,另一半插了把勺子拿给夏也舀着吃。
女孩抱着瓜皮,坐在床边,两条细腿晃来晃去,她抬起脚丫,踩在少年的小腹上,一下没一下的用着力。
江驰微微侧过身,避开自己右腹的伤口,捏住她不足一握的脚腕:“别闹。”
夏也撇撇嘴,喝了口西瓜汁,感叹:“好甜啊。”
她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我不想吃。”
“就一口。”
“一口也不想。”
“不想吃干嘛还买?”
“你不吃得挺香么。”
夏也眨眨眼,把那勺西瓜送进了自己嘴里。
江驰睨她一眼,抿了抿唇,问:“你喜不喜欢吃甜的?”
“什么甜的?”
“蛋糕那种。”
夏也头摇得跟泼浪鼓一样:“不喜欢。”
“不喜欢之前我生日的时候还说要买八层的?”
“仪式感总得有。”夏也吃得有些撑,撕下一截保鲜膜盖住剩下的西瓜,继续道,“但是除了蛋糕,其它甜的我都喜欢。”
她指了指怀里的西瓜说:“像这种我就喜欢。”
江驰移开眼,声音有些沙:“学校对面水果店买的,还想吃的话让你哥去给你买。”
他见夏也没有回话,便兀自说了下去:“你平时不用听声音的时候就别戴助听器,就算要听声音也不要戴太久,睡觉的时候尽量不要侧躺,免得压伤神经,不然还得再上一次手术台,看电视音量别放太大,还有你的耳钉暂时不要戴,等恢复彻底过后再慢慢臭美,医院饭菜不合胃的话,就让许姨从家里带,平时的生活起居自己都留点心…”
他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叮嘱都给她强调一遍,可话到一半,他却说不下去了。
夏也愣了好久,不解又忐忑地问:“干嘛突然说这么多啊?”
少年喉咙都在冒烟,又艰又涩,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憋了半天才总算吐出几个字:“夏也,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女孩恍惚两秒,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一瞬。
“你是、你是要去什么地方吗?去哪里?”她哑着嗓子追问。
江驰眉眼染上猩红,声音都变了调:“我的意思是…”
他隐忍着,心脏似万箭穿心,比万箭穿心还痛,痛到不能自己,直到那几个他最害怕最不愿面对的字终于说出了口:“夏也,我们分手吧。”
只一瞬,她泪水决堤。
窗外依然炎阳灿烂,但在两人眼中,和乌云密布的阴雨天没什么区别。
她呆呆地瘫坐在床边,一把抹掉模糊自己视线的眼泪,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颤颤巍巍地掀开西瓜上的保鲜膜,重新拿起勺子。
“你去的那个地方…我能跟你一起吗?我会乖乖的,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一边央求一边含着眼泪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西瓜:“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带上我好不好……”
江驰心尖一紧,无情地别过了脸,全当没听见。
他知道夏也在装傻,也知道其实断绝关系很容易,难的是停止思念和不再回头。
他咬着牙,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哭够了没?”
夏也呼吸一滞,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眼尾绯红:“什么…”
少年语调冷得心惊,打断道:“哭完了我就走了,天这么热,看你哭看得老子心烦。”
她动作一顿,不敢相信这是他会对自己说出来的话。
眼看面前的人转身离准备离开了,她急得把手中的勺子狠狠摔在地上,“哐当”一声。
“不要!我不答应!”女孩彻底绷不往,声嘶力竭地呐喊,“江驰,我不答应分手!你不准走!”
刺耳的嗓音传入耳朵,他脚步停了下来,回首,眼底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省省力气行吗,叫这么大声不怕影响到别人。”
夏也泣不成声,收住怒吼,满腔的委屈和痛苦:“为什么要分手…”
少年嗤笑一声,话里尽是玩弄的味道:“倦了呗。夏也,你以为你有多值得我喜欢?天天不是给我惹麻烦就是打扰我生活,老子巴不得快点儿甩了你。”
他手搭在门把上,往下一摁,开了。
“乖乖听你哥的话,滚到国外去,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在夏也失望透顶的注视下,他头也不回地提步离开了病房,那样冷漠,那样决绝,似乎真的从未重视和享受过这段感情。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夏也哭得失了声,连气都喘不上来,怀里的西瓜碗里掺了泪水,甜咸交杂。
她可以不要尊严,可以不要耳朵,甚至可以不要命,她愿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来换一个他。
倦了……
是真的倦了么…
她真的不值得他喜欢么…
夏也抽泣着,跳下床追出病房,开门的一瞬,刺眼的阳光折射在跟前,走廊上空无一人,寂寥无声。
没有任何征兆的,他就这样绝情地离开了她的世界。
夜渐黑,天上零碎地挂着几颗星星,明明当处盛夏,本该躁热的晚风此时却刺骨的凉。
乐城里人烟稀少,屈指可数。
两个少年坐在休息区,周遭静得连呼吸都清晰。
周瑾将纸杯里的冰水一饮而尽,开了口:“你弃考了?”
“嗯。”江驰从喉咙里闷出一个字。
“江志成呢?”
“废了条胳膊断了只腿,牢里待着的。”
“夏也耳朵聋了?”
“快治好了,还在恢复。”
“所以,你为了帮她治那两只朵,认你妈的初恋当了爹?”
“嗯…”
“结果夏也她哥还说你打扰了她生活,让你去提分手?”
“嗯。”
“分了?”
他黑着脸,不再吭声。
“卧槽…”周瑾紧皱着眉,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儿…我才两天没见你,房子塌得连地基都没了。”
他谨慎地问:“夏大美女那脾气,没在你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
怎么可能没有。
江驰躬下身,头埋进双膝间,说:“她那种感情至上的人,你觉得呢。”
他紧接着:“哭得整个楼层都能听见,耳朵都要振聋,太难哄了…”
周瑾咽了咽口水,轻咳一声:“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真就这样分了?舍得么?”
江驰咬着牙,用手抹了把脸,声音沙得几乎听不清:“老子真的…”
“你说什么?”周瑾也确实没有听清。
他突然就“噌”地一下站起身,竭力嘶吼:“我说老子真的不想就这样断了!”
周瑾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一激灵,小心翼翼地拉着他衣角:“驰爹,冷静,咱要冷静,你别他妈突然发疯。”
江驰情绪几近崩溃,无力地瘫坐下去,重重地喘着气。
周瑾不敢再提夏也,只能转移话题。
“你说你都已经认了那什么医学博士当爹了,他没给你钱吗?”
“给了。”
“给了?那你怎么又到乐城来兼职?”
江驰偏过头,面无表情:“那些钱我有其他用。”
“安排得这么明白啊。”周瑾问,“所以你现在挣的钱,是用来平时生活
起居?”
“还有复读的学费。”他补充。
“你要复读?”
他总算抬头睨了他一眼,说:“不然老子以后去要饭么。”
周瑾被盯得心里头发慌,却还是不怕死地说了实话:“驰爹…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太他妈可怜了。”
江驰一怔,魂又飘走了。
为什么说是沦落?在认识夏也前,他不一直是这样么。
不过见了一年的太阳,现在太阳没子,他的生活只是回归正常而已,怎么能叫沦落。
试问一个男生成长为一个男人需要多久?
可能是二十年,五十年,一辈子,但也有可能只在一夜之间。
刺耳的响铃声划破寂静的夜,江驰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两个大字。
他犹豫片刻,在挂断和接通间选择了后者。
“许姨…有事么?”
周瑾好奇地凑过去偷听,结果耳朵里还没传入一个字,倒先被江驰突然站起身的动作吓得弹开了。
他抓起搭在凳子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往外边冲。
周瑾一脸懵逼:“卧槽,驰爹你去干什么?!”
少年扔下一句含糊沙哑的话,出了乐城大门。
“她从医院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