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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今朝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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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虐在沙漠里的渡鸦,灰色的羽翼带来一种叫做死亡的颓败气息。

    说实话,城楼上坐着的那人,他的眼神叫荣达打心底觉得不舒服,非要描述的话,就像是某种蛰居潜伏在草丛中,阴冷滑腻的动物,若是不慎闯入它的领地,等待的便是带着剧毒的锋利獠牙。

    从初时的惊愕中,荣达很快就回过神来,提起刀指着渡鸦大声发问,“你……你是谁?”

    他在脑海中搜寻良久,并不记得朝月军中还有这样一位……阴冷乖觉的人物。

    第一印象就不像是好人。

    “问老子是谁?”渡鸦痞里痞气的勾了勾嘴角,接着啐了一口,“你们这帮乌合之众的玩意儿也配知道老子的名号?”

    是了,这群忘恩负义的匈奴人也是害了将军的帮凶!

    他怎么可能还会有好脸色,再说了,他堂堂一方土匪之首,素来撒野惯了,嘴上没个把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骂他还没有怕过谁。

    短短一句话,就把整个匈奴骂了个遍。

    荣达虽然算不得是位正人君子,但到底还是位有头有脸的将军,对于身份这种东西好歹持有几分矜持,总不能受了渡鸦的辱骂,就跟骂街的泼妇一样毫无顾忌地破口大骂,因此,虽是被渡鸦损了一通,他却悻悻地转移话题,“……逐安呢?他为何不来见本将?难道是吓破胆溜了?就算是他不来,战场乃是将与将之间的博弈,你这无名小卒也配得上跟本将说话!去,叫你们掌事的出来回话!”

    “也是,”闻言,渡鸦也没恼怒,状似随意挥砍了两下手里的马刀,慢悠悠地从墙墩上站了起来,显得越发的高。

    天光将倾,他俯视着匈奴众人,轻蔑地扫了一眼。

    “老子可从来不斩无名之辈!就你?一个屁大点的军衔,也就送死赶得快一点。”

    “你!”荣达被羞辱了一通,脸色猛然涨红,指着渡鸦半天没说出点什么找回颜面的话。

    “你什么你?难道老子哪句话说的不对?你铁甲里捆着的是什么?你身旁士兵身上捆着的是什么?带着这么多危险东西来坞城又是干嘛?成天不思进取,日子过不下去了,腆着个脸眼巴巴地来别人的家里抢东西!好生不害臊!”

    荣达被骂的脸红脖子粗,他扭过头,怒喝道:“人呢?来人,快,弓箭手给我把他射下来!快!放箭!”

    弓弦颤动,箭雨漱漱,袭向渡鸦,还不待他拔刀,一道白色剑光闪过,利落地截下了箭雨。

    逐安收了剑,身形出现在渡鸦身旁,淡淡反问,“荣达将军,他说的可是有哪里不对?”

    “……”荣达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嘴唇嗫嚅着却回不上话,好像确实无法……反驳。

    渡鸦却对逐安说:“欸,这点小事,还不用劳烦你,我来就行!”

    渡鸦继续毫无顾忌大肆耍了一通流氓,反正,该骂的已经骂了,该挑拨的也挑拨了,言语交涉破裂的后果,似乎只剩下一条路了。

    匈奴众人皆被拨撩得怒火攻心,荣达不再妄图在言语方面能找回点颜面,开始整队列阵欲图发动攻击。

    “好家伙!说不过就动手,真是不要脸!怪不得蛮子要派你这种小角色来了!当真该被炸成灰!”

    “……”

    ○

    逐安就在渡鸦身旁看着,也没阻止渡鸦插科打诨耍嘴皮子,他知道渡鸦心里有怨气,只不过听着听着,觉得有些落寞。

    他的身旁似乎太空了。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他的身旁本该站着一个人,同他指点江山,同他庇佑一方,那个无论怎样都会陪着他的人。

    清晨的风犹带几分寒气,零星落了几点雨下来,砸在脸颊上像是苦涩的浅吻。

    他想起了织梦,亦或是,织梦从未曾离开过他的心里半刻,他没法不想她。

    他在这样的时候仍是放不下她。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初到西北时,在铺天盖地伤他肺腑的沙堆下的一吻。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织梦的滋味,太过滚烫……他满腔的情意,像是泛滥成灾的长河终于冲溃了堤坝,流淌而出的是,能毁天灭地的温柔,心脏一声一声,跳跃不歇,相濡以沫的是唇齿交缠间那股狼狈不堪的血腥气。

    同现在一样,都是这样生死咫尺的距离,不知道下一刻是否会如约到来,也许跨过了生死的阴霾还能再相逢,也许所有诺言被风腐蚀再没了明日,可是,不管他也好还是织梦也好,从来都没有怕过,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时,她在。

    情难自已,吻她的时候,他的心跳得快要裂开,直到现在,也没有治愈。

    彼时,大敌当前,城门临难,他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无情的战火沿着高耸的城墙一点一点的烧起来,四处飘零的火星余烬,最后大约只会徒留无穷无尽的悲伤,可是他……还是很想再见织梦一面。

    并非是因为困于风花雪月里的那点不上不下的缠绵温情,他只知道,就算山河破碎,家国凋敝,他再没了明日可期,他仍是想要见到织梦……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心里烧起了一团仿佛能毁天灭地的野火,跳跃着,破坏着,轰轰烈烈烧着,却被拘泥于他凡人的躯体之中,几欲破出,席卷过国破家亡的今朝与明日。

    念着织梦名字,牵过的那双手,同行走过的路,每一刻似乎都有百世百代那么长,又似乎连一个眨眼的工夫也没有,已经匆匆擦肩。

    抛却山高水远与重重枷锁,绝境下的灼灼深情能否传达到不知所踪的织梦那里,令她动容?

    倘若他准备好了死于城墙上,死于这场无法避免的战争,死于朝月飘摇的山河间,那么这一生中最后一刻的深情,能让他在黄泉路上走得毫无牵挂些么?

    这样的自我安慰也能算是慰藉么?亦或是……会让他啼笑皆非?

    他闭上眼睛,掉了一滴泪。

    飞快消失不见。

    那一刻,大概没有人能从逐安的神色上窥到一点端倪。

    ○

    渡鸦也没注意到,他仍在不余遗力地挑衅着荣达。

    并非无故挑衅,他们要做的就是激怒荣达,好阻挡他们出城去。

    荣达想尽快出城去,他们偏偏不能让荣达如愿。

    估摸着双方的战力,悬殊的差距无法忽视,逐安脸色谈不上多轻松,倒也不是怕死,只是觉得他到底能力不足,他无法保证留下来的这些人都安好无恙。

    渡鸦歪着头,察觉到逐安的沉重脸色,看着他笑道:“怕了?”

    逐安摇了摇头,淡淡一哂,“怎么会,只是觉得稍微有些遗憾罢了。”

    “遗憾?”

    “凭己之力,无法彻底阻止整个匈奴军入侵的战火。”

    其实,换谁来都没办法做到这样的事,他该懂的,只不过,他颇为苦涩地察觉到个中微妙的改变。

    以前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总秉持着凡事只要能做到力所能及问心无愧的淡然,然今日不同往昔,他现在竟也开始奢望起了不可能的事。

    察觉到他的意思,渡鸦笑起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宽慰。

    “肖儿,打起精神来,你知道你父亲,大将军以前同我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渡鸦提着刀,望着脚下的敌人,像是要看清楚他们每个人的脸,好将今日这份沉痛国恨牢牢刻进心里。

    匈奴士兵的长弓携带着火药已经喧嚣地冲上半空,朝着城墙头袭来,杀伐声起,战事待发,渡鸦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尽数落在逐安耳中,竟显得有些悲怆。

    逐安心神一定,像是漂浮的心思终归尘埃落定,他舒了口气,将长情取出握在手中,跟着轻声念起来。

    宛若某种遥远而庄重的宣誓,亦或是千百年来,所有为家国安危奔波卖命的将士们的心声。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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