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天刚蒙亮，雪又飘了一晚。
林子中一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山脚再到山顶上，缓慢的，却又没有一丝丝的顾忌。
太阳又升起来了。苏离的衣裳单薄，双手将白玉配攥紧紧的，她望着远方，这样想到。
阳光会逐渐化开白雪，暖洋洋的光撒在身上，本来冰冷的身子顿时间升出了一股暖意，尽管冰冷并未消退。
手中的白玉像是一直在说话一样，苏离感觉它的裂缝总是从里面长出来，再攥得紧些，就要碎开一样，然后再化作粉末。
芙蓉镇西边的山顶上连着一堵悬崖，幽深的沟渠沿着悬崖边上一直向下，时不时还可以听到石子滚落的声音。
深不见底。
倏地，耳边闪过一阵急风，那几乎是擦着耳边过去的，罕见地没有触碰到墨色如瀑的发丝。其实那道急风应是直直往苏离的脸上拍来，可就在到来的下一瞬，苏离闪开了，速度极快，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的面容上，浮现出了罕见的淡漠冷然之意。
那道急风的方向忽的出现了一道立着的清瘦身影。黑色的斗篷之下是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容，那上面是一道伶俐的眸光，还有骄傲，要是还有剩下的表情，那便是不甘。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裸的恨意，却也藏不住话音里面的颤抖。
她为什么总是能将一个人看得透彻？
“我为什么要来？”苏离有些不解，脸上仍是散不去的冷意。
看不出喜怒。
听这话的人一愣，接着冷笑几声，嘲讽似的说道：“大人莫不是忘了，当初您自己说的话。”
“我说什么了？”这话过后，苏离看着面前的人半边身子不住的一颤。
那黑衣女子将手握成拳，指甲渗入了掌心，顿时间就留下了殷红的印子。
她告诉她，想要复仇，那就杀了她……
在那个到处充斥着凛然的夜风的地方，苏离浑身带着血迹，对上了她那双充满恨意却又十分可怜的眼睛。
她的红衣可以为她遮住血的存在，这点点鲜血在她的身上像是点缀一般，衬得她格外耀眼、美丽。
可偏偏她的手上没有染上一丝丝的血。
小孩子时的颜沁被迫跪在地上，大把大把的流着泪，她认出来了，因为那裙摆上沾着爹娘的血，上边的气息，她认得。
爹爹教她识字修炼，娘亲在她睡前一遍一遍的梳理着她的发，可就是刚刚，她在逃跑的时候，听见有人说爹娘被碎了妖丹。
妖丹啊……
那会有多疼？
她哭着求她，杀了她吧！
多好……
“想要报仇吗？”
颜沁的眸光有些涣散。
“要是你杀了我，就可以为你爹娘报仇了。”
说完话就转了身，就连周围的人都随着她一起离去。颜沁至今都记得那个场面，她始终看不清她的神色。
“杀了你，”话音停顿了一下，像是终于没有了犹豫，“是我这些年以来的唯一让我活下去的目的。”
“那你想要做什么呢？”苏离的话猝不及防的蹦出来，与此同时，一些零散的记忆涌上，天上的云滚动了几下，手上的白玉又裂了几分。
“当然是报仇。”
“报仇？”
“怎么报？”
“是像当初那样吗？碎了妖丹，一箭双雕？”苏离的语气有些嘲讽，她努力掂量着脑中混乱的记忆，尽力让自己不占下风。
颜沁的身子明显一愣。
“是又怎样！”
“只要能杀了你！”
“对……只要能！”
能就可以了。
“我莽莽撞撞的来，带着一身孤勇。我确实从未赢过你，但这并不代表，我做不到杀了你。”
像是突然下定决心，颜沁突然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随即目光一狠，“下地狱吧！”
颜沁忽然将手里的东西往天上一指，自己体内的妖丹跟着风云一起蠢蠢欲动。那是一把锥形长刃，气势如虹，像是要直直插入云霄，再把空中雷电引入，活生生将妖丹从身体里剜去一样。
“十二月初，是唯一的机会。”嘴里喃喃的话语刚要落下，一阵阵无形的狂风汇入，化作了可见的弯刃，直逼眼前。
为什么……是……十二月初……
苏离的脑海之中微微一愣，猛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突然掉在了地上，那脆脆的声音应是碎裂开，再猛然分成了几瓣，四散似的，落在地上。
玉碎了……
那块痛体润色的白玉替她挡下了一击，像是只想着护主的神器。
“如果玉碎了，我就忘了你。”脑海中的声音响起，是苏离自己的声音，带着玩笑的意味。
“我就要……忘了你……”苏离机械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她的眸子骤然间黑了下来，像是在平复心情，眼眶里空空的，没有一滴泪。
所以，她伤心吗？
颜沁早已控制不住，蓦然间将自己的全部妖力注入了上空的黑洞之中，连着妖丹一起，那是入了骨髓的疼痛。
再然，她就将自己融入了黑洞里。
真傻，灵魂和□□一起入了黑暗，那就没有下辈子了啊！
只是一瞬间，那黑洞就已成了形。它周围的引力大到像是可以将一切吞噬了一般。
记忆成潮地涌入。
十二月初，那是她的生辰。但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总是伴着九天惊雷，像是上天总是要和她作对一样。
苏离想起在很多年前，在漫天的雪下，那里曾长眠着一位艳美的女子，她的模样是绝无仅有，但苏离，稚嫩的模样却和她有七分的相像之处。
殷红的血像花一样盛开，沾在她的红裙上，美得不像话。
“从今往后，记住一句话。”
“好好活着。”
“怎么活都行，但就是不能带着狠，不能像个傀儡一般。”
小孩的身上沾满了血，她一一应下，满是泪痕的脸上扯出了一个笑容，嘴里一愣一愣地重复，“我答应，我答应……”
但是，多年以后，她为什么就不能给别人一个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阿离！”一道低沉的嗓音骤然出现在耳边，猛然间拉回了她的思绪。
眼前的祁渊看起来有些许狼狈的样子，嘴角上溢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定是颜沁为难的狠了，苏离才会看到他的这般模样，她突然“噗呲”一声，眼里带着星星笑意。
祁渊一愣，好似一直紧绷着的心脏因为这一笑忽的放松下来，随即的欣喜，她没事。
祁渊迈出腿向前走了一步，再走第二步……
面前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体挡住了他的去路，四面筑起了峭壁，一直连到天上，一直伸向地底。
苏离冲着他微微一笑，“我走了，记得不要来找我。”
随后突然转过身去，跳入了黑洞之中，然后直直的，跌入了悬崖。
她最后仅仅听到一声“阿离”，那声音像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可人世间哪有这么多的事情能够深入肺腑？
断然是她听错了。
猛烈的下坠感会让人感到不安，那么和黑暗呆在一起呢？
她的灵魂曾被倾入了祈魂玉中，于是记忆被时间的洪流冲散，像一盘极散的沙子，聚不起后，渐渐流走，一直到消失不见。
让一个陌生的人去拯救自己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缘何由去，起初最陌生的，也会变得熟悉。
只是可惜，她要忘记他了。
但人总归是有私心的，妖也是。她刚刚说，要他不要找她，那是假话。
可事情到了最后，她永远不会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