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坠落
他说:“我是赤谷穆年台。”
澄冥宗的人大概是受到了先入为主的思想束缚,愕然了一瞬:“什么时候有新的灵谷了?”
倒是有个元婴修士反应了过来:“我徒曾在一处坊市见过小太阳星和她的同伴,当时跟着小太阳星的人也自称赤谷派穆年台。我以为是边缘小派,便没在意。现在看来,大抵是个胆大包天的夺舍者,夺了别人的身体,还继续沿用自己的本名。”
周遭修士顿时窃窃私语了起来,谈话内容大抵是“这夺舍者怎么脸这么大”。
夺舍者。
云连枫忽然反应过来,她从日月阁带出来的少年一开始就不是原本那个被师门爱重的初出山门的小修士了。而唯一一个有理由夺舍的是……
“纵然我的神魂不降临在这具身体上,这孩子也活不下来。”穆年台提剑而笑,“别人不清楚,岳天寒你还不清楚吗?为了得到最强的星格而设计杀害师妹的太阴星主!”
周围顿时炸锅,一群人连呼不可能。呼声最高的理由是:“就算小太阴星不懂事,两位老星主还健在。这么多年来,日月阁的传承都好好的,每一代的小星主都是备受重视。他们小错是有,但大事上,总不能放任晚辈走些歪门邪道吧?”
穆年台轻笑:“差点被夺走性命的那一晚,连枫用的都还是凡铁长剑。这也算是备受重视么?”
在场修士们尽管不知道那一夜的情况,但之前那场大比因为过于震撼,在修真界口口相传。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亲眼见过云连枫以凡铁长剑断灵剑的那一幕,之后还可惜明明十强在望,为何日月阁非要云连枫退出大比。余下的人多少也听过这则奇闻,当下忍不住多想。
而被穆年台指名道姓叫出来的岳天寒则没办法继续隐藏下去了。
他一步踏出,也不知道用了怎样的秘法,身周布满浮冰,眉间更是多了一条晶蓝的纹路。
同样是这一代的星主,此刻他的气息让不少人不禁皱眉。
来这里的都是金丹元婴,他们能够感知到岳天寒已经开了灵骨,展现出了实力的巅峰。
但,这点力量跟小太阳星比起来,就如同一点萤火去跟日月争辉。
甚至,他连道基都无法外放,连澄冥宗那位都不如,如果不是星位特殊,根本就是个平凡至极的修士,放在一些门派甚至没有资格成为亲传弟子。
修士们觉得日月阁不是有什么丑闻需要遮掩,就是晕了头。
就为了这样一个平凡至极的小修士抛弃真正的天才,到底作何打算?
岳天寒却毫无自己是个凡人的自觉。他道:“我们曾给过你供奉,夜神渊守。”
他说话的时候,天边若隐若现的月骤然大亮,瞬间便由亏转满。
一轮皎皎圆月浮于江面。
穆年台道:“可惜我不是你们想要供奉的那种神。”
岳天寒也遗憾:“诸天神魔,大多自由散漫。我也可惜,为何会遇见你。”
江面一寸一寸凝上冰霜。
穆年台道:“我当年想入初代星主阁内喝酒,因她嫌我心硬如铁,泼了我一身酒,故而记到如今。”
岳天寒哈了一声:“所以,我日月阁将云连枫逐出山门,你便要护她?”
穆年台道:“我护她,只是因为她是她。”
岳天寒认为他是在说气日月阁的话。他寻思,夜神的仇恨是从初代那时候就埋下来的,无任何回旋之地。
干脆摊牌道:“我得前辈大能相助,你若动手,便有诸天神魔同时对此地出手。纵然是渊守神,也不能不顾及二一吧?”
穆年台神色一凝,将剑背回背上。
梧桐树灵面色狰狞:“你们日月阁都不是好东西。倘若你们敢动连枫,我就是拼得神魂俱灭也不会叫你们得逞。”
云连枫仍是中毒状态,来不及为穆年台的身份感到震惊,只觉得形势不容乐观。
他们这边三个人,一个只快要消亡的灵,一个被限制最好不要出手,而她自己则中了比她高一个大境界的天才的毒,还四肢麻木着。
岳天寒转头对澄冥宗的人道:“把她的道基剥离出来。”
澄冥宗的人不傻:“我背后没有神明的庇护,当着夜神的面,做不得这种事。”
岳天寒冷笑一声,甩动袖子朝云连枫走去。
穆年台站到他面前:“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岳天寒摇头:“你为何这么巩固。”
话音一落,无数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不同色泽的锁链自天际垂落,将这方空间封锁。
站在岳天寒这一边的神出手了。
最先承受不住这股威压的是梧桐树灵。它闷哼一声,消散成烟雾。
云连枫心绪震荡,灵骨波动,太阳真火在骨中起落,左眼腾起火焰,又收了回去,将金色禁锢在眼眶之中。
她抬头,紧紧盯着最近的一条锁链。一股焰火无端自锁链尾端腾起,一点一点往上爬。
进度虽小,却是在以微渺的筑基修士之躯毁灭神威。
而穆年台也不再留手。
玄夜道少年修士的躯体在狂暴的灵力潮之中被撕成碎片。而渊守的灵力却冲天而起,将一道道神威打回天上。
闷雷般的声音在江岸上回响:“还不快滚回去!”
随后,一道玄奥的印记封锁了天空。
周围的修士都被神明的手笔镇住了,不少人已经开始悄悄离开。
而云连枫的眼睛仍未熄灭。
她把目光转向了澄冥宗的人。
澄冥宗那人还没有收道基,被她一盯,风雪中的腊梅树直接起了火。
道基起火非同小可。
那人口吐鲜血,转眼没气了。
她又转向岳天寒。
岳天寒转身要跑。
云连枫却从河水中捞出渊守剑,追上去,一剑刺穿后心。
岳天寒惊恐抽搐。
她却只是冷冷收回剑,甩了甩剑锋染的鲜血。
周围的修士跑得更快了。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这一代的小太阳星天赋异禀,而且……恐怕已经疯了。
她静静看着修士们跑远,回头看了眼在战斗中受到波及彻底倒塌不留遗痕的破桥,忽然开始哭。
她记得刘铁匠把剑呈给她:“先生说你以后要进仙门。外面的修士都很厉害。这个给你,谁欺负你,你就打回去。”
她记得一群小孩站在村口眼巴巴跟她告别,叫她不高兴了就回家。
她还记得学堂前那棵梧桐遮天蔽日,自成一方天地。
她抽泣道:“前路好远,我好害怕。”
江水浩浩,奔腾着冲向远方。
星斗低垂。
九天之上,夜神渊守从阁楼的卧榻上起身,随手一卷,竹帘哗啦一声掀了上去,楼阁之外群星如同悬空放置的光球。
他垂眸,星空之下一片茫茫,是人间的四野十二洲。
凡人总是对星宿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把洲与天上的星宿对应,用星宿的位置来预测来年土地丰歉。他们把人生命格与星宿关联,似乎凭借那些星宿的运转,就可以评断一个人一生的起伏凶吉,就可以让一个浮萍般的生命与这浩瀚天地有了毫无理由的关联。
可人间诸事,又与星宿何干?
唯一一个落在世人头上的日月星位,还是修士大能强行铸造的。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穆年台没有心思打理自己,就这么披散着长发,赤着脚,走下了楼阁。
右侧耳坠轻响了一下,串了玉珠的线绷得笔直,只在风里轻轻荡漾。
推门时,他脚步顿了顿。
只见楼下露台上大铜鼎边,一个只剩下魂魄的少年正蜷在铜鼎下,抱着鼎的一条腿睡觉。
他便径直往少年身边走过了。
神明走路没有声音,只有一阵淡淡的柏香味随风飘到少年鼻端。
少年猛然惊醒,猫儿似的从鼎下面窜出来,行礼道:“玄夜道弟子陆以昆,拜见前辈。多谢前辈保我魂魄不散。”
穆年台没心思搭理他,径直穿过露台,下到前厅,伸手推开漆成墨黑的大门。
少年遭到冷落却不气馁,爬起来亦步亦趋跟着穆年台。他虽不知道穆年台的身份,却知道这是把他从绝境里带出来的人,定然是个好人。
而当那扇黑色大门被推开时,他骤然瞪圆了眼。
门内是平平无奇的石板地,门外则有一望无际的云海。
月就悬在云海边缘,轻柔如纱,几乎让人看不清楚。
这并非人间,也不是寻常修士御剑可达的高度。
这里是自有一道结界的神仙居所。
穆年台并指为剑,刹那间,锋锐的剑气便削了出去,尾端消失在云海深处。
剑气并不只是剑气,就连弱小如同陆以昆都能感受到,随着刚刚那一下攻击,整个天地都像是一张画布,被人提起一只角,卷了卷。
陆以昆面露惊色,腿一软,刚刚才站直的膝盖又弯了下去。
在小魂魄眼里是个神人的穆年台关上大门,转过身。
有漆黑的门板做映衬,神人的双脚更是白得跟绝世神剑一般。
并不知道渊守剑是黑色的小魂魄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在压力下跪得更快了,“噗嗤”一声,整个脸都埋进了石板地上,贴得平平整整的,除了有点变形什么都好。
穆年台对这种没骨头的小孩一向没耐心。
好歹用了别人的身体那么久,他怒火之中勉强逼出来了点柔情:“有事快说。”
陆以昆:啊?
听这位前辈的语气,真的不是急着找人拿去祭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