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夫
阿云在条案上摆出了一套花瓷茶具,将烧好的泥融小炉放在一侧。
阿蕊从小瓷罐中用竹夹分出适量的明前竹叶青到竹片上,再将竹片上根根挺立的茶叶倒入盖碗中。
接着,加入沸水,盖上碗盖,几息间就出汤。最后倒入海杯中,再分入别致的小瓷杯中。
茶水入口,栗香味回甘极甜,揭开盖碗,满室生香。
李晟看着小娘子行云流水的泡茶动作出神,那被杯热熏粉的指尖比白瓷上的芙蓉花还要惹人怜。
艳丽的红翡玉镯顺着小臂滑下,丑陋的伤痕尚未消退。
手指不自觉地捏紧小杯,如果早知道会是她,他定不会让她遭受这些。
充满栗香的茶汽氤氲向上,被挡住的芙蓉面温柔如水,粉面含春,身姿朦胧有致。
小娘子娇笑地问他:“先生,好喝吗?”
这套芙蓉瓷可是她专门设计,找的瓷窑命人烧制,茶叶也是在蜀地买的茶田专供的。
李晟骄矜地点头,“还不错。”
知道他肯定常喝更好的茶,得到肯定,她还是欣喜的。
喝完茶后,阿蕊就离开了。
临走时,阿蕊交代欧阳兆这几天要乖乖听话,跟着李晟好好学习,她要去乌兰布草原参加那雅尔聚会。
阿蕊离开后,李晟有些心不在焉。
埋头苦记笔记的欧阳兆发现师父不再讲解,而是看着窗外的白色树干出神,于是轻喊:“师父……”
书册落到案上,砸出声响,李晟这才回神。
“师父,你是在想那雅尔聚会吗?”
李晟没有否认,反而问起了那雅尔聚会。
“那聚会可没意思了,就是比摔跤骑马射箭,然后阿姐要开会。对了,那群人又该让阿姐选王夫了。”
李晟只抓住了两个字“王夫”。
“是啊!按中原的说法,阿姐明年才及笄。但精兰国只能是女王即位,而每任女王容易生男,不易生女,所以她们就希望阿姐早点生,多生几个。”
说完,欧阳兆叹了气,他可怜阿姐,但一想到众人把他围住,要为他生孩子,他就打了个冷战。
李晟则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尤其是想到要当王夫的莫日尔,那日他们之间的亲密像根刺般插在他心中。
娇小受伤的她被莫日尔用力地拥在怀中,那人还埋首在她的脖间。最后那人拥着她共骑一匹马离开。
那日抱她回房间,他是知道她有多柔软……
拇指按压着食指指肚,李晟开口:“学了这些天,该去实战了。”
一望无际的乌兰布草原绵延不绝,牧草茂盛,牛羊肥壮。
各色穹庐像朵朵蘑菇展开在草原上,悠闲的马儿散布各方,吃着嫩草。
聚会开始的前一天,人们就开始在划分好的各块草地中搭建自家的穹庐。
有提供吃食的区域,像马奶酒、手抓肉、奶豆腐……
还有买卖草药,交易中原特产的区域。
一大早,人们不远千里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这场盛大的聚会,在奶香味的烟火气中,开始一天的各项比赛。
女王很早就骑马来到聚会地,下马后,她从入口一路走向场地中最高处也是最大的穹庐。
沿路的子民都热情地呼唤祝福女王。
女王也一路亲切地和子民打招呼,握握那些粗糙但有力的手,抱抱可爱的孩子。
于是不同的小女孩被推到她的面前,或被塞到她的怀里让她抱一下。
甚至有小男孩抱来他最喜欢的小羊羔递给女王,“女王,她是珍珠,是只母羊,您抱抱它吧!”
看着小男孩诚挚的双眼,女王不忍拒绝,抱了抱满是草香味的小羊羔,然后还给了小男孩,“你的小羊羔养的可真不错!”
女王浓密的乌发被编成许多股辫子,其中辫子里穿入了红色玛瑙、黄色蜜蜡、绿色松石,再将发辫合拢束成高马尾,最后用雄鹰金簪固定。
小男孩望着女王头上的各色宝石,羡慕极了,他再看看怀中的小羊羔短短的羊毛,决定等小羊羔长大些,也为它戴上宝石。
待女王入帐后,不同项目的选拔赛又继续进行。
此时,阳光初升,嫩草上的露珠折射出不易察觉的小彩虹。
清爽的空气夹杂着热烈的人声涌入穹庐中,感染着人身上的每个气孔。
阿蕊却有些疲惫地歪躺在主位上的圈椅中,头靠在椅背上,同时还要注意不压到发辫。
今早天还是黑黢黢的时候,她就被阿雪从薄被中挖出来。
三个人围着她一起编辫子,眼睛刚闭上,就被某一个方向正在编的辫子扯痛,她也不敢闭眼了。
终于可以闭眼,她问:“其他人都到了吗?”
才在外面打听完消息回来的阿朵说:“大人们都到了,只巫女还没到。”
“那祭祀什么时候开始?”
“三日后。”
原想再眯一会儿养神,阿蕊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不断进帐的各位大人。
他们团团将她围住,每位大人手里都拉扯着一位美少年,有的甚至一手扯一个,他们都自顾自地夸自己带来的极品美男。
满大人带来了他的侄子阿亚达,高大威猛,肌肉强劲,是摔跤比赛夺魁的热门选手。
而且阿亚达是家中独子,他有很多姐姐妹妹,保准能让女王一举得女。
塔大人带来了他新收的两名侍卫,他们武艺高强,关键是还通诗文,保管可以和女王谈天说地,共筑爱巢。
……
闹哄哄中,女王的姨母进入大帐后,左右开弓让所有人闭嘴,然后笑着将莫日尔推到女王面前。
“阿蕊,莫日尔可是你命定的王夫,其他人可不能抢了他的先。”
已经许久未见阿蕊,莫日尔有些羞怯,他害怕阿蕊喜欢上了那个中原男人。
其他人都看向莫日尔和女王,他们知道莫日尔得巫女的预言是内定的王夫,但除了当王夫,只要能让女王生下下任继承人那就是大功一件。
阿蕊已经一脸麻木地看着这些人了,她原是很羡慕这个时代的皇孙贵族,能有许多选择权。
但当这个选择权落到自己手里,被逼着娶夫生女,她只想自闭,无福消受啊!
她还那么小,可自打她的葵水来了,似乎全国的人都知道了,女王可以生女了,恨不得她一步到位。
这种场面,她已经免疫了,只是今天的攻势来得格外猛烈,连她的大穹庐都快装不下这许多美男了。
可是,他们都不先问问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就找来这许多肌肉发达的猛男子,也是,他们都是比照着莫日尔这个预定王夫的样子来找的。
如果她真告诉了他们,她喜欢俊俏温柔的如玉小郎君,恐怕中原的众美男也会被搜罗来,那大周就会看精兰这个小国不爽了。
阿蕊揉了揉头,对眼巴巴地看向她的众人说:“现在先去参加比赛,三日后的祭祀再议。”
见女王松口,不似之前直接拒绝他们,众人满意地离开。
莫日尔一步三回头地去看阿蕊,但阿蕊没留下他,他被舅母拉出去了,他还要参加好多项目的选拔。
阿蕊则想着这个局面该怎么解,如何既不用立即成亲生女,又能让精兰国不生变乱。
她还没想到好主意,欧阳兆就带着李晟进来了。
李晟今日也穿了时兴的长袍,玉石腰带勒紧了劲腰,如青竹般韧性十足。
他的头发也编成许多长辫并整齐地束成一股,欧阳兆也是满头小辫子,只是没有李晟的规整。
他的这身打扮倒让阿蕊眼睛一亮。
他掀开帘帐进来时,背后的阳光顺着他如画的眉目照亮整个帐内,青松般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阿蕊站起身来,拉着欧阳兆左右看看,“今天打扮得很精神!”
欧阳兆则说:“那是,我的辫子可是师父亲手编的。”虽然他被扯痛好多次。
摸了摸欧阳兆头上大小不同、松紧不一的辫子,阿蕊夸道:“李先生真是心灵手巧。”
李晟背在腰后的右手拇指揉着食指,耳尖微红,“第一次编,不大好看。第二次也能编出你头上的发髻。”
见他盯着自己的发髻看,她还有些害羞地撇过头去不敢看他,结果他大言不惭,她笑:“是吗?等哪一天,定要见识李先生的手艺。”
“那李某严阵以待。”
笑开后,阿蕊问欧阳兆:“不是让你安心学习,不用来吗?我记得去年你就吵着说再也不来了。”
欧阳兆并没有提李晟,而是说:“你不常说学习要劳逸结合嘛!”
“好!我带你们出去看看吧!外面可热闹了。”
欧阳兆一手牵着阿姐,一手牵着师父,他开心极了,上一次这么开心,还是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他摇着被紧紧包裹的小手,又蹦又跳。
男孩子调皮力气大,欧阳兆猛地拉住俩人往前冲,旁边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着撞到了一起。
阿蕊踉跄着要跟上欧阳兆的步子,李晟想扶住阿蕊,但手又够不过来,他又不敢使劲拉停欧阳兆。
于是欧阳兆像头小牦牛般往前冲,阿蕊终于跟上欧阳兆的速度,在疯跑一阵后,三人大口喘着气,躺着柔软的草地上看天。
“臭小子,以后不准横冲直撞,阿姐差点摔倒。”
“阿姐,你放心,我们都不会让你摔倒的!”
听着这话,阿蕊也不跟他计较了。
“即使摔倒了,师父也会当你的肉垫。反正阿爹就当了阿娘的肉垫。”
不等俩人有何反应,欧阳兆转向李晟问:“师父,你会当阿姐的肉垫,不让她摔着吧?”
李晟的视线越过欧阳兆看向阿蕊说:“嗯!”
欧阳兆又转过头看向阿姐,“阿姐,听到没,连肉垫我都给你考虑到了,我这是不是内有乾坤,决胜于千里之外啊!”
脸颊微红,阿蕊不自然道:“嗯!”
抬头望天,大片云朵挡住了太阳,热风吹拂得很舒服,耳边是欧阳兆乱用成语的聒噪,还有一人之隔外的注视。
突然,她的发辫被什么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