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狼牙坠
那是一条古朴典雅的狼牙项链,是欧阳湛放上长案最远端的。
狼牙已玉化,黄色均匀,色泽温润,也难掩其中散发出的凶狠之气。
牙根处套有纹饰繁复的老银,纹路似某种部族图腾,挂脖的黑绳并不粗但坚韧柔软。
京中贵妇们很少见到这样的东西。
但身处朝堂的大人们看到此物,都会联想到北方的野蛮部落,这牙齿应是某种大型野兽的牙齿。
三皇子看着双手都捧不下狼牙吊坠的胖娘子,惊叹不已,原笃定她会选那把曾被压在小胖腿下的华丽小木剑。
欧阳蕊原计划是要选小木剑,但看到意外归家的阿爹取下脖间的狼牙吊坠混在小木剑下,她才改了主意。
但见三皇子拾起了落在长案下的红纱袜,上前一手抓住那浑圆的脚脖,另一手往上套纱袜。
看着眼前的小郎君低头垂眸认真给她穿袜,似在做一篇锦绣文章般沉着。
冰冷的指尖不时蹭到柔软的脚背,欧阳蕊左边的身子全僵硬了,特别是那脚趾都蜷缩紧绷着。
在众人窃窃私语中,王嘉瑜蹙眉看向身后的男人。
那狼牙吊坠她也是第一次见,但总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甚至还抓过。
欧阳湛目光坦荡地回视王嘉瑜。
对于欧阳蕊挑了狼牙坠,他也很意外,他当时只是放下狼牙坠试试,没想到……
挑眉看了眼正向自己的乖女献殷勤的三皇子,欧阳湛抱起了脸颊红红的欧阳蕊。
左手将坠绳缠了几圈,右手抓着狼牙,小红脸靠在阿爹的脖颈处。
偷看着已冷着一张脸的三皇子,好似刚刚的温柔没存在过。
“小女欧阳蕊已选了狼牙坠,这是北方部族用来辟邪的护身符,让那些魑魅魑魉无处遁形。”
欧阳湛抱着女儿站在主位上这样说着,身边站着王嘉瑜。
礼毕,又玩笑片刻,宾客散去。
夜已深,百日宴结束后即进宫请罪的欧阳湛并未回将军府。
王嘉瑜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心中不安至极,院中进了一只叫个不停的鸣虫,扰得头嗡嗡共鸣。
以她对圣上的了解,他不会让将军留在京城多久,那人疑心病重又占有欲极强。
上一世,每一次将军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他不是送美人就是将人留在宫中。
翌日,朝日初升,鸟儿叽喳觅食,空气清爽。
眼下染上青黑,粉嫩的指尖按揉着额角,王嘉瑜看着朝食,最终只喝下半碗小米粥。
刚放下秘色瓷碗,张妈妈慌张从外间进来。
张妈妈凑耳小声道:“夫人,将军昨夜就回北边了。皇后下旨让您带蕊娘进宫。”
没休息好的脸色更显惨白,王嘉瑜抓紧桌沿,低斥:“真是欺人太甚!”
上一世,对于圣上的这种行为,她甜蜜地想着是圣上在乎她,才想用这种法子霸占她,不想她沾惹别的男人的气息。
可将军为着蕊娘的百日宴不远千里赶回来,连在将军府里休整一夜都没有就被赶回北疆。
到底谁真心想着蕊娘,为着蕊娘着想,一目了然。
见夫人发怒,张妈妈赶忙安抚,“夫人别急!将军说能赶上蕊娘的抓周礼便已心满意足,待北疆安稳些,他再请旨回来。”
“那他可要注意身子,这么赶来赶去的……”
“夫人可以写信亲自和将军,将军定会欣喜。”
“写信?”
“是啊!夫人写好信交给老奴即可。”张妈妈笑着回答。
“那我好好想想写什么。”
上一世,王嘉瑜并有给将军写过一封信。倒是为圣上写下许多情诗。
“这次皇后召见,怕是来者不善。昨日大皇子被送回宫后大哭大闹,那丽妃却跑到皇后那里哭诉一通。”张妈妈愁眉不展。
“哼!丽妃仗着生下皇长子,向来眼高于顶,这次去找皇后哭诉,真以为皇后会为她出气?”王嘉瑜笑说。
“罢了!该见的还是要见的!免得咱们一直被惦记。”
她可记得上一世被打入冷宫,皇后和丽妃是怎么怜悯地看着她的,嘲笑她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入宫争宠,娘娘是那么好当的?
“今日进宫,辛苦您抱着蕊娘不离开我身边,除了我,蕊儿谁也不给。”王嘉瑜说完,紧紧地盯着张妈妈。
“老奴听夫人的。”张妈妈沉声应是。
往日里,夫人进宫很是频繁,随夫人进宫的是兰心等宫人。
对于夫人在宫中如何,将军府里的人是一无所知,这次被夫人委以重任,张妈妈保证定会照看好小蕊娘。
华丽的轿撵抬着王嘉瑜和欧阳蕊穿过重重巍峨的高墙,张妈妈跟随在轿撵旁,训练有素的宫人低头快速行走着。
虽有纱帐遮挡日头,欧阳蕊还是缩在娘亲怀中,不看外间。
随着重重通报,头簪芙蓉,脖环玉链,冰肌玉骨的虢国夫人出现在凤鸾宫的大殿里,规矩行礼后,被赐坐。
头戴凤凰衔珠金步摇,额点花钿,凤眸温柔的皇后笑说着将军夫人久不进宫,冷落了她这个皇后。
王嘉瑜当然听出了其中的机锋,上一世她进宫封妃就是由皇后主持的。
皇后早知她与圣上之间的黏糊不清,连圣上与她的相会大多是皇后帮忙遮掩的。
皇后想说的是她故意冷落了圣上,但她只作不知。
“皇后娘娘这么说可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又是如何不想,多与娘娘如小娘子般无忧无虑地玩在一处呢!只是这生孩子真是天下第一苦差,况且臣妾的夫君远守北疆,不能守在臣妾身边。”
王嘉瑜边说边眼睛含泪地看向皇后。
“臣妾疼了一夜才生下蕊儿,当时臣妾都以为自己要不行了,身边连个心疼自己的夫君都没有。夫君好不容易回来参加蕊儿的百日宴,就被表哥责罚,夫君没日没夜地赶路不能休息。呜呜——臣妾真是太苦了……”
拿着手帕捂着脸压抑着声音呜呜哭着。
皇后想开口劝慰。
王嘉瑜并不给皇后机会,又接着说:“皇后娘娘可要为臣妾做主啊!圣上表哥这么欺负臣妾一家人,臣妾心里可太苦了……”
在细碎的哭声中,太监的通报声响起,“圣上驾到——”
穿着常服的圣上显得俊雅非凡,似大家族的俊朗郎君,但气势更威严不凡。
圣上并没有马上让行礼的众人起身,而是走到张妈妈面前,看着靠在张妈妈怀中假寐的欧阳蕊。
小小的孩子着一身大红纱衣,白亮的肌肤随了王嘉瑜,茂密的乌发软蓬蓬的,红红的脸蛋让人不禁伸手去戳一戳。
见小娘子不醒,圣上轻咳一声,轻喊:“醒醒!”
可小娘子就是不睁眼,圣上想去抱,犹豫几息,还是背着手走上主位坐下,让众人起身。
王嘉瑜垂眸拿着帕子慢慢擦拭清泪,并不回看那道热烈的视线。
一时气氛有些冷凝,看着皇上气闷的侧脸,皇后柔声说:“本宫专门吩咐小厨房为将军夫人准备了特制的吃食。瞧小娘子睡得正香,本宫带她下去好好休息。”
皇后已步下台阶。
待一股浓烈的馨香靠近,王嘉瑜忙站起身,“娘娘有所不知,我家小蕊娘一离开我身边就会哭闹不止,这凤鸾宫的屋顶都能被掀翻。娘娘是不知孩子有多磨人。”
这皇后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只是想把她留下与圣上独处。
她可记得上一世直到她死,皇后都没生下嫡子。
皇后继续上前,双手握住王嘉瑜的手,轻轻攥着不放。
“妹妹真是见外,本宫不会哄孩子,但会哄孩子的嬷嬷可不能再少。”
馨香让人静滞,旁边的张妈妈紧皱眉头用余光看皇后,夫人如被蛊惑般没有反对。
突然,一声巨大的“哇——”惊醒了王嘉瑜,她忙抽出自己的手去看欧阳蕊。
张妈妈不动声色地抱着小蕊娘往旁边移动,王嘉瑜也跟着离皇后远点。
皇后想紧跟上,但那惊人的哭声还是吓停了皇后。
圣上也走过来站在皇后旁边,川形的皱眉凸起,“孩子这是怎么了?哭得这么大声。”
心里已将圣上和皇后大骂一顿的王嘉瑜忙行礼请罪。
“圣上千万别怪罪蕊娘。昨日百日宴上还好好的,连大皇子打蕊娘,蕊娘都不哭。今日接到皇后娘娘的懿旨就赶忙入宫,这太阳毒辣,皇宫又幽深厚重,怕是她人小,突然到陌生场地,承不住这气场。”
“大皇子打蕊娘了?”圣上只问了一句。
“臣妾不敢说谎,来参加百日宴的宾客都亲眼看到的,圣上可让人去查。”
王嘉瑜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垂眸恭敬回答。
“你起身吧!”圣上说完,又走上高台坐下,那干嚎声听得圣上额角直跳。
王嘉瑜并没有起身,反而跪下。
“圣上,请您让臣妾带蕊娘回去吧!府中有蕊娘昨日抓取的狼牙坠,可辟邪护身,今日要进宫不能携带。蕊娘哭得臣妾心痛死了!臣妾恨不得以身相替啊!臣妾可以没夫君相伴,独守空房,但不能没有女儿呀!圣上!”
望着跪在地毯上捧心哭得肝肠寸断,梨花泪颗颗晶莹的佳人,圣上的相思更甚。
她可比生女前更见风姿,可惜她身后的魔音掀顶!
圣上终是妥协,挥手让她们回去,“退下吧!”
忙谢恩行礼,王嘉瑜脸上挂着泪痕退出大殿,身后跟着张妈妈和嚎哭不止的蕊娘。
说来也奇,才出大殿,破耳的哭声就停了。
一座僻静的宫殿里,三皇子站在二楼。
宫殿外就是出宫的宫道,三皇子负手看着华丽的轿撵远去。
帐帘中的那抹浓烈的红色应该就是那有趣的小娘子了。
原来她的哭声这么有韵律,似乎还暗含着一种特别的拍子……
而深藏功与名的欧阳蕊是真累了,合眼睡去。
那哭声还没消失多久,憔悴的丽妃寻来了。
她眸中泪光点点地哭诉,却并不能在圣上心中似虢国夫人般惹起涟漪。
“圣上,您可要为臣妾和大皇子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