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分家
余家老二家大丫头考上中专了，绿鹭村炸了锅，读中专不用钱，毕业就是铁饭碗，就是城市户口。
洞庭湖畔的这个小村子要飞出个金凤凰啦！得知消息的乡亲都去向佘老二道恭喜，没成想佘家正热闹。
佘小果醒来的时候，只听到乱糟糟的声音吵得她头晕，额头一阵阵剧痛，有人抱着她焦急地呼唤，边上还有人说风凉话，说她是装的。
“装也没用，今天这家分定了！”一个破锣噪子放话。
分家？
不属于她的记忆一下子涌进佘小果的脑子。这个身体是佘家老二的大女儿，也叫佘小果。佘小果学习不错，考上了中专。
本是个好消息，余老大却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有钱人，愿意出三百块买下佘小果的名额。
佘老婆子正愁自己家大孙子的彩礼钱，大孙子看中了一姑娘，人家要求买缝糿机、买自行车，他们去镇上问过了，两样加起来要二百八十块。
正愁没钱就有人来送钱，佘老婆子也没说要问过老二一家的意思，直接拍板，“卖！”
正好被出来倒水的老二家媳妇听到了，佘老二夫妻肯定不答应。这是拿佘小果的前途给佘俊换媳妇。
佘老大媳妇不干了，跳了出来，“佘小果这是想害我家佘俊娶不上媳妇！不行，分家！”
佘老三媳妇也跳了出来，“对，分家！老二一家天天吃公家的，凭什么让我们养着！”
佘老二媳妇大哭，“这是要断我们的我活路呀！”
春天的时候，村里组织修堤，为了挣工分，佘老二去了，遇上塌方摔折了腿，穷人家用不起好药，就在赤脚医生那里开了点草药，四个月过去了，伤口反反复复，还下不了床。
赤脚医生说了，很可能会留下残疾。
佘家找公社，公社因为要分田到户，无暇管这事，拿了三块钱慰问金了事。
三块钱能干什么？看病都不够！
佘老大和佘老三不想被拖累，早就寻思着要分家，今天这是个好机会，就提了出来。反正佘老大家不吃亏，要不佘小果答应把名额让出来，要么分家！
佘老汉不坑声，佘老婆子倒是心动，她早看老二媳妇不顺眼，能生倒是能生，四年生了三个，就是个个是女娃。
女娃能干什么？挣工分挣得少，吃得一点可不少。
如果能趁这机会把老二一家分出去，倒是也不错，“分！不过老大是长房，老三养着我三个孙子，老四还没成年，就先把老二一家分出去吧！”
佘老婆子明显偏心眼的话一出，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老二媳妇放声大哭，她顾不胡得昏迷着的女儿，扑过来抱过婆婆的腿，“娘，您这是要了我们的命！国荣现在断了腿，正是需要养身体的时候，小果又伤了额头，她两个妹妹还小，我一个人……”
她又要照顾家里，又要挣工分养家，而且她体弱，挣的工分向来少，这个时候分出去，他们一家人都得饿死。
村里邻居也看不过去了，纷纷开口鸣不平，“佘老婆子，佘二不是为了家里挣工分才摔了腿，你怎么能这个时候赶他们出去，你这是不管佘二他们一家死活！”
罗二媳妇向来泼辣，“不就是没生男娃么，至于要逼死他们一家，就算不心疼孙女儿媳，佘二难道不是你亲生的！佘二媳妇，你别求你婆婆啦，她就是一个心硬的，靠婆婆还不如靠自己！”
佘老婆子只当没听见，一把推开二儿媳妇，把自己的腿解放了出来，她斜睨着二儿媳妇，“什么叫我要了你们的命？我给你指了明路，只要小果把名额让出来，就不分家，你们一家子还是大家伙给养着，是你自己不肯……”
此时，佘小果渐渐睁开了眼，她一把擦掉糊住眼睛的血，冲李桂云道：“娘，别求奶奶了。分家就分家，咱们不怕。”
李桂云发现女儿醒来，大喜，又听到女儿的言论，不由大急，“小果！怎么能分家呢，不能分家！”
佘小果挣扎着起来，却是摇摇晃晃，她的妹妹佘盼盼立即过来扶住了她，她走到佘老面前，“奶奶，名额我不卖。我也不读中专，我要读中专，读大学！”
“奶奶想分家就分吧，该给我们的不能少！”
顿时议论声分成了两种，大部分继续同情老二一家，也有少部分说佘小果太作，不读中专，要自己花钱上高中，还不如卖掉名额，那可是三百元。
怕自己家吃亏，佘小果自己站好，低声吩咐盼盼去叫村支书过来主持公道。
村支书姓寒，已经六十来岁，与佘老汉年纪差不多。他带着盼盼出现时，佘家还在争吵，寒支书一声大吼，“别吵了，吵吵闹闹像个什么样？”
看热闹的立时分开一条道，让寒支书进去。
寒支书在路上就问过盼盼什么情况的，对于佘家那本经，他也早就有个谱，佘老二受伤，还是他带着人去公社要到的那三块钱，否则佘家是连赤脚医生那里也不想送。如今佘老婆子还想把孙女读中专的名额送出去，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佘小果正坐在她妈妈搬过来的凳子上养精神，额头上是真痛，她哪里吃过这么大的苦，要知道，因为从小体弱，她爸爸可是专门请了一个医疗团队照顾她一个人，她唯一吃过的苦，就是高考时的辛苦，后来读研究生和博士，她都没用考，直接就保送了。
额头上的痛，让佘小果对佘家大伯和三叔两家更是不满意，只是她实在没精神，也就懒得说话，只等寒支书到了。
看到寒支书，佘小果立马哭上了，脸上的血和泪很是可怖，“寒支书，您可得为我们做主。我爹为家里挣工分，伤了腿，家里不拿钱出来好好治。我考上中专，伯娘还想让我让出名额，换钱给大堂哥娶媳妇。我身上的伤是我大伯娘推的，哎哟，痛死了，也不知道伤了脑子没……”
那可是才考上中专的脑子，万一从此变傻了，可是绿鹭村的损失。寒支书一听就急了，“怎么回事，怎么还没送医院！我可跟你们说了，小果这一次，可不仅仅考上了中专，成绩更是县里前三名。县里来电报了，说过两天就要来采访我们绿鹭村飞出的这只金凤凰，小果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大家子可吃不了兜着走！”
他指着佘老汉，“佘老弟，这个时候你还不管，任由这几个人搅家？县里要是知道我们的金凤凰被人打了，得把人抓去判刑，到时我也帮不了。还有，我可告诉你们，买卖名额可是犯法的！”
佘家众人立时慌了，特别是推了佘小果的大伯娘。
佘老汉狠狠地抽了一口旱烟，“他大叔，您看这事怎么办？”
佘老婆子也凑上了，“支书，县里要来人，您怎么没知会我们一声。”
寒支书斜睨着佘老婆子，“这是说我的不是了？我也是才接到的电报，正要通知你们这个好消息，在路上就遇上盼盼，才知道你家出大事了。”
佘老婆子使了个眼色，佘老大媳妇立马很有眼色的端了杯茶过来，“支书，您喝茶，今天这事，您看怎么办才好，帮我们出出主意。”
支书向来知道这佘老大媳妇是个不简单的，今天这事八成是她挑起的，也就没接她的茶，“哼哼！怎么办？”
他用手一指，“你问小果！小果要是肯原谅你，大事化小，小果要是不答应，得了，你就收拾收拾等着坐牢吧。”
佘老大媳妇名叫罗春花，闻名脸上都白了，看着佘小果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挤出一脸笑容，“小果呀，还疼不疼，伯娘给你看看。”
说罢，就要去碰佘小果的伤口，佘小果立即往后一躲，“别碰！你手脏！”
罗春花吓一跳，讪讪退后，“小果呀，伯娘也是一时着急，咱们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读过书的人，就别跟伯娘一般计较了。”
“别，马上分家了。”佘小果拿她自己的话堵她。
趁刚才等支书过来的空档，她已经说服了她妈李桂云，他们一家人有手有脚，爸爸佘国荣不能行动只是暂时的，只要等佘国荣的腿一好，他们自给自足完全没问题。她们一家子省吃俭用，过得快活就好，也不用留在佘家天天受奶奶等人的气。
李桂云已经心动，不再坚持不分家。
佘小果转而看向支书，“寒支书，今天请您来，帮我们分家。我可以不报案，但是这医药费，营养费可不能少。我也不要多了，医药费包了，营养费十块就行。县里太远，就去镇上医院吧，我妈要照顾我爸，没空，就麻烦大伯娘吧。”
十元营养费，还得送她去镇上医院，还要亲自照顾。罗春花指着佘小果，“佘小果，我告诉你，你做梦！”
佘小果也不跟她争，而是看向寒支书，“寒支书，我大伯娘的态度您也看到了，我们没法谈，还是请支书帮我报案吧！”
报案寒支书是不想的，毕竟自己村上出现伤人案，也不是件什么光彩的时候。
他拿出做支书的威严，“佘老大媳妇，你是想吃牢饭还是咋的？你伤了人，若是一毛不想拔，我可就不管了！公社要分田，分得早的，还能赶上种晚稻，公社人手有限，肯定是从优秀的村先开始。这事闹大了，我们村肯定得排最后了。听说分田后还要拉电……”
人群立即炸了锅，本来事不关心的众人，一听到事关自己利益，纷纷一致对付罗春花，“佘老大媳妇，要是因为你的事担误我们种晚稻，你可得赔我大米。”
“就是，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没有一点集体荣誉感！”
罗春花吓坏了，“我答应，我答应。”
寒支书看达成了致，且两边赞成分家，他就作了主，“佘老弟，你这二儿子一家分出去，你看看准备分他们一些什么？”
佘老汉哪里有想法，转头看老婆子。
佘老婆子就没想着分东西，只想着把他们分出去，眼看支书来了，再说不分东西实在不合适，就开了口，“村口那间房子，是我家的旧房子，就分给他们一家，再分十斤红薯。”
所谓的旧房子，就是个顶都被风吹了一半的破茅屋。寒支书等了又等，没听到佘老婆子往下说，好脾气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佘老婆子肉痛，咬牙道，“还有十斤碎米。”
佘小果提醒道：“奶奶，我爸的医药费，还在您那里呢！而且我爸妈任劳任怨许多年，你这一分钱不拿就让分家，还有人敢嫁我大堂哥么？”
谁也不能保证结婚后一定生男娃，万一生的都是女娃，就要被一分钱不给扫地出门，谁还敢嫁！
罗春花心里一咯噔，劝道：“妈，要不分他们三块钱？”
佘老三媳妇不吭声，让她说，三块钱她也不想分给老二一家。
佘老婆子正要开口，佘老汉已经抽完了旱烟，开口道：“分他们五块！”
本已经做好了挨饿的准备，没想到还能分到五块钱，李桂云大喜，正要答应，佘小果已经开了口，“去年一年，我爸上工三百多个，大伯父冬天觉得冷，夏天觉得热，春天去修堤太辛苦，上工不到一百五十个。三叔今天这个堂弟不舒服，明天那个堂弟想要爸爸陪，上的工比大伯父还少。光是去年我爸多上的工，都远不止这五块……”
她也没想着他们会主动多给，自己提出道：“二十块，少一分不成！”
佘老三媳妇祝红英跳了出来，“二十块，你怎么不去抢。”
她家的男娃最多，到时肯定分得多，佘小果要二十块，就是在割她的肉。
此时，议论声响起来，有像佘老婆子一样重男轻女的老一辈，觉得佘小果要得太多了，也有那自己生了女娃的，觉得佘小果很棒，明里暗里给她打气。
寒支书知道，以佘家的情况，二十元不是拿不出，而且以佘老二目前的情况，没有二十块，这个小家就活不下去，“那就二十块。趁我在这里，你们就把家分了，我给你们写个分家文书，让乡邻们作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