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没有城市里那么多繁杂流程，入学手续办的很快，也很简单。
高三只有一个班，49位同学，算上新生纪陇雪，正好50个。
“我们学校是没有严格规定要穿校服，但你的裙子恐怕”
“啊我明白了，老师我明天就换！”纪陇雪抱起办公桌上自己的课本，对老师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老师，我明天一定换，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去班级报道啦！”
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不好惹的城市大小姐竟这么好说话，老师露出满意的神情，对纪陇雪招招手，“去吧，高三在顶楼，你出门左转就是楼梯。”
纪陇雪乖顺的神情在出办公室第一秒后迅速卸下，她翻了个白眼，嘴里喃喃着脏话。
顶楼其实也没多远，纪陇雪走几步就到了。
这儿统共就这么大，包含小学，初高中，绕来绕去都是相同的。
早读课结束，纪陇雪从前门进入。没有城市里被老师拉着上台自我介绍的尴尬环节，但在纪陇雪进入班级的刹那，还是收获到了比自我介绍更多的群众目光。
熟悉的口哨声又响起，从小活在落后小镇的男生们从未见过纪陇雪这样漂亮又时髦的女孩。
她的指甲，弯曲的长发，鲜艳的口红和超短裙都是异于这座小镇其她女孩的，更像是一个明星大驾光临。
纪陇雪喜欢人群对她的注目，也习惯自己成为人群中心点。
她在漩涡般的议论声里挑选了一个靠窗的空座位，四周有不少女孩靠近，像小粉丝一样问她是谁，从哪里来。
纪陇雪用指甲绕着发丝，笑眯眯的回答，“北京。”
人群艳羡的声音变得更大，北京，好遥远的城市，那是在书上才能看见的城市。
纪陇雪习惯了被人群爱戴簇拥的感觉，她耐心的回答大家的问题。
她从天而降，如神明在这个班级掀起暴风雨。
直到——
直到周郁的进入。
一个矮小，不起眼的男生从后门进入。
不起眼到连他的脚步声都是轻的，细微的，被忽略的。
他干净的袖管脏了，衣服后面也有被鞋印踹过的痕迹，那张被口罩挡住的下半张脸，是小面积乌青。
纪陇雪稍稍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他高三了。
比起同龄人高马壮的男生，他看起来就是宇宙里最不显眼，最会陨落的那颗星星。
他们在人群里仓促对视，只一秒，周郁迅速低下头，属于他们的分界线就此高高立起。
不再是坐在他单车后座唧唧喳喳的姐姐，而是供众人崇拜的神明。
上课铃响起，簇拥的同学被迫离散。
前排一个胖胖的女生回头小声对纪陇雪讲话，“你的名字真好听，其实我今天在上学路上就看见你了，我们班男生都说有个大美女来我们落镜村旅游了，没想到你不是旅游，是来这边上学的。”
纪陇雪敷衍的摆摆手，“哎哟，缘分缘分。”
“你真的好漂亮哦，我以前都只在电视上看见过你这样的女生，一下子离我这么近，我都感觉我在做梦哈哈。”
“哎哟，过奖过奖。”
“不过说真的，你今天来的那条路以后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走。我们平时上下学都是结伴的。”
“嗯？”纪陇雪想起周郁先前好像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一贯挂在脸上商业性的笑容没了，她不免好奇的问，“那条路怎么了？”
“经常会出现一些小混混啦。”女生说，“因为靠海，不上学的小混混们经常围聚在那边的沙滩，被勒索打劫都是小事，主要还是以前我们班有个女生被他们强、奸过”
提到“强、奸”，女生的音量放小了，“对了，我们班就有几个男生是那些小混混的朋友，现在他们没来，估计又翘课了吧。”
纪陇雪的成绩并不差。
在北京，她就读于瀚亚私立国际高中，是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想上的高中。
有泳池，运动馆，马术训练场，高尔夫球场
但在落镜，只有这一所高中。
不同年龄段的小孩聚集在这里，越落后，越不知晓文化的重要程度。
落镜村有许多刚满15岁的小孩早早辍学出去打工，还有一些留守小镇，过着日复一日虚度光阴的生活。
“纪陇雪，放学来一趟办公室。”
班主任的声音将纪陇雪重新拉回现实，她视线一转，回到这间老旧的教室。
掉漆的白墙，排在天花板上的大灯，被雨水侵蚀过的桌角，正正方方的黑板。唯一接近现代的只有放在角落的一台老式电视机，很久没用过，布满灰尘。
教室座位是独立的，课桌与课桌间的相连却极为密切，有一些课桌甚至还用涂改液化着涂鸦，“交朋友，电话172883”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陈旧，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淘汰物。
纪陇雪在教室里磨蹭了一会才肯往办公室走，途径讲台她往周郁的座位看了一眼，人已经不在了，只有被风吹起来的窗帘是鲜活的。
“老师还是觉得你不应该放弃呢周郁同学，以你的成绩是非常有希望考上城市里的好大学的。”
“周郁同学，你最好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还有一年时间，老师实在不想看到你放弃。”
周郁侧身站在办公桌前，窗外夕阳正好垂直降落，一小团金光像琴键，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
他是钢琴，含蓄沉郁的钢琴。
纪陇雪躲在门后偷听了一会，听见周郁说“好”，“好的”，“谢谢老师。”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她走到班主任的办公桌前，周郁已经先一步从后门离开。
她盯着周郁微耸的肩膀，圆圆的后脑勺，从蓬松发丝里露出的耳朵，很白，让她想到一朵花。
“是这样的纪陇雪同学。”班主任扶着眼镜，将纪陇雪审视一番才说，“你父亲先前与我们学校联系的时候并未说清楚你的情况，今天我特意查了你在之前学校的成绩，是很不错的，毕竟高三了，关键时期，叫你来呢老师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考大学的打算？因为我们学校啊跟你们城市里的不一样，我们老师少，对于那些不想考大学的同学呢我们老师也就懒得去管了。”
纪陇雪听明白了，她慢慢的“哦”一声才说，“没事儿老师，我爸已经把我未来规划好了，我就是来这儿混一年，明年就去国外了。”
国外，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他们落镜村是真的迎来了一位城市大小姐。
班主任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妙，她咳嗽两声，“既然如此，那老师也懂了。不过纪同学，别怪老师多嘴，毕竟老师看你也是一位懂礼貌知分寸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在以前的学校做出那种事呢？”
纪陇雪哪是什么大家闺秀。
她只是擅长表面装样子应付一些大人罢了。
要在爸爸那个家与素不相识的女人，同父异母的弟弟斗智斗勇，她不得不摸出一些生存门路。
而妈妈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她不知道。
她对童年唯一的记忆就是坐在飞机头等舱昏昏欲睡，看窗外绵延雪山与黑夜里流动的星河。
她只知道，爸爸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大方，有钱，冷漠，一年四季见不到人。
这个男人给足她金钱，自由，唯一的要求只有学习成绩不能落下，除此之外并不在意她的生活，成长，与性格。
纪陇雪初中出车祸，与人打架斗殴，谈恋爱，被请家长，男人从未曾露面一次，只有她银行卡上涨的数字能证明他是她的父亲。
纪陇雪从小惹的事情就多，还好纪家人脉够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这次她惹的麻烦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了。
她在学校聚众喝酒，喝多了，把同班一个女生给打了。打了就算了，视频被同学发到网上，舆论扩大，纪家受到影响，她收获三月未见的父亲一个失望的眼神，气不过，又开车将人撞进了icu。
这下网络上的舆论是彻底炸开了锅，他们都说现在是资本主义为非作歹的时代，说她是娇生惯养的米虫，说她不是个好东西，不配活着，说该进icu的是她，她纪陇雪该下地狱十八层。
他们不知道，是因为躺在icu那个女生嫉妒纪陇雪，先传了纪陇雪的谣言在先。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反正那个男人从不会听她解释，也不会了解事情经过。
如果他能打她，骂她，管教她，或许她会好受一点。但他不会，他只会叫人帮她处理麻烦，最严重也不过是这次一个失望的眼神罢了。
有时冷漠往往比暴力更加残酷。
纪陇雪被瀚亚开除，一时间其他学校都去不了了，算作惩罚，也算是避风头，她被送来落镜，开启另一种完全陌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