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魔尊回魂遮天门
奉书楼下。
前两日的桌椅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完毕,全都搬到了角落处。上午的天空乌云密布,凉风一吹,头两日的酒气似乎都还未散去。
弟子们正在窃窃私语。
三五成群拢到一起,议论的人多了,场面也就逐渐变得嘈杂起来。
说是这台上目前共有四座花亭。其中一座依旧只是聿长老拿来走过场的“派头”,而旁边那座的季长老或许是因为不忍见到亲人的遗体被当众焚烧,所以才会选择回避。
再旁一座,鬼师父前天夜里醉酒被不明人士行刺,至今都未能找到凶手。
他目前正在养伤,但其倔性着实令人佩服——哪怕是负伤也要争取赶来,就为了亲眼一睹焚烧季演。不过,应该是不想让他人瞧见自己当前的病态,又或许是不能吹到冷风,所以整座亭子都被纱帘遮得相当严实,只能时不时听见其中的低喘和咳嗽声。
“哼,上回他们书楼弟子被烧死的时候,他老人家说晕就晕,最后还是我们师尊去帮他收拾的季演,如今那魔头已经伏法,‘焚烧遗体’也是他自己出的主意,结果呢?给人背后捅了一刀,现在还不是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麻烦事又得让我们师尊来做,哼!”
“哎呀行啦行啦……”
除了奉聿、季小晴,还有其他几名守卫外,其余人均被叫来热闹场面,就连傻不拉几的烧饭丫头都抱了只肥鸭过来指手画脚。
“午时已到,天日阳盛,殒魂灭体,焚祭仙门——”
场上那些闲言碎语的嘴,在司仪婆婆响彻云霄的这句话喊出来之后,立马安静了下来。
数千双眼睛,愤怒的、憎恨的、害怕的、凑数的,齐刷刷望向季演。
他被五花大绑在全身焦斑的木架子上,周围全是柴火。
代为施刑的是一位体型壮硕的中年男子,他灌了一大口酒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走到季演面前。
“噗——”一声,季演脚下的柴堆包括他的白色衣角,都被喷淋上了酒水。
台下众人聚精会神盯着看,场面弄得比鞭魂那日还要刺激。
后排那几个从未见过杀戮的女人早已捂住了双眼,惊怕中似乎还感觉正有人在往外走。
——难道有人要开跑?胆子这么小的吗?
迟疑了片刻,女人还是决定转过身,透过指间的缝隙看看究竟是谁在撤离。
“那小孩跑什么呢?”
“估计是怕了吧,这种晦气场面,本来连我都不想来呢!”
“那他到底是谁啊?”
“他呀,书楼十二层的弟子呗。哎你瞧那对丑耳朵,肉得跟只猪似的……”
那对耳朵何止是肉,其实还挺好使,便就将她们的话给听了个全。但他并不气恼,而是独自一人跑到了尽量最远的角落。
这样哭起来的时候,就不会再被人嘲笑。
叫王耳朵亲眼见着自己的魔尊大人被当众焚烧,实在是一件破碎少年梦的事情。
他深刻记得师兄奉子祺——或者也算是魔尊大人那晚对自己说过的话:希望自己能回家,重振玄季门。
还有,他再也不是那个因为耳朵又丑又肉所以才被命名的“王耳朵”,他和玄叔、和晴姐姐一样是季家人,他知道自己有名字。
“玄季门后生季怀舟…恭送…魔尊大人。”
壮硕男子手持火把,准备将它扔在季演身上。
忽然,天空中炸裂般迎来一声巨响,无数朵灿烂的烟花齐齐盛放。
“这是……传说中的五色火灵?!”
“好漂亮啊……居然就连青天白日也这么漂亮!”
众人的目光通通被这连绵不绝的烟火吸引了去,甚至是施刑的男子都惊讶张着嘴迟迟回不来神——这突如其来的五色火灵,可是由玄季门的特殊土壤培育而出,外门人这一生很难见到一回。
等等……玄季门?有玄季门的人?!
——几位心思敏捷的弟子已经开始防备了起来。
玄季门早在多年前就已不再是仙家门派,他们一意孤行地选择入了傀修,终生将以炼就傀儡为最高境界,简直就是仙门中的奇耻大辱。
“大家留意戒备,怕是有傀修趁机潜——”
还有人沉醉在烟花中尚未回神过来,只见天色突生异象,原本就阴郁的上空似乎被什么遮住了一般更加暗沉,衬得五色烟花无比绚丽,但这并不能使得大家高兴起来,毕竟奉门最近出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正当大家彻底反应过来危险时,均是不由自主统一望向了木架上那人……
那原本早已死透了的季演,居然已经睁开了双目,两只瞳孔分别生有一团傀火,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众人。
这边还没来得及惊愕,眼见着上空又出了怪事——纷杂震耳的鸟叫声由远至近,成百上千只白鸟由东方展翅飞来,赤目赤喙气势汹汹,成片成片地在高空盘旋。
“是婴勺鸟!支离山的婴勺鸟!大家快蹲下!”
其中带头的一只直径飞到季演身旁,化作了一名全身白羽的青年男子,将捆绑季演的枷锁一掌劈断。
众人又是一阵慌乱,“不好!他要救走季演!”
大家准备报团冲上去,却被奉决施了屏障隔断阻拦。
奉决唤出银寒长剑飞身立于半空,剑锋凌厉,孤身直朝向季演的方向刺去。
另一道突如其来的屏障挡住了奉决的突击,而后上空出现了一阵笑得阴森可怖的女声。
众人惊慌失色,蹲起身子捂着耳朵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由东飞来一顶血色花轿停于半空,从其中伸出纤长的一只手将纱帘缓缓揭开,白夫人身姿妩媚妖艳,从血轿中飞身到季演身旁,后方是上千只黑黝黝的傀灵跟着飞身而下。
魔修宗主白夫人、支离山鸟妖婴勺,以及黑压压一片的傀灵通通朝向季演跪下身去。
“拜见尊主——”
季演双目中的傀火愈发浓烈,他右手微微一抬,掌心处也燃起了一团傀火,清冷的声音从嗓子里缓缓说出一个字:“杀。”
霎时间,上空的婴勺鸟齐声高呼,下方的傀灵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千只融成百只,百只融成十只,十只融成一只……
傀灵的身段越来越高,体型愈来愈宽……
天,越来越暗。
支离山之所以会被三界遗忘,其实并非是因它的位置有多偏僻、有多荒凉,而是因为其山之外是由无数只傀灵融为一体,将整座山严严包裹,看上去才得以“消失于世间”。它本该终年黑暗。
而季演此番操控,无非就是要让奉门也被傀灵吞噬,永生遭受无尽黑暗,从三界从此消失。
上千只傀灵融合成了四只大型傀灵,分别立于奉门的四个方位。它们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盯着底下这群蚂蚁一样的小人,兴奋又残忍地慢慢闭合……
暗无天日。
男人们的惊恐声、女人们的哭声、婴勺鸟的尖鸣声、白夫人的讥笑声……
突然,不知从何处多了另一道撕心裂肺地高喊:“来人呐!救、救命啊!季长老、季长老她……”
黑暗的天莫名裂出了一道小缝。
季演双目中的傀火忽然尽失,掌心那团也逐渐熄灭。
场面一片死寂。
“救、救救季长老…她在文姑洞中…自尽了……”那名弟子将一张纸条和一瓶药罐高高举过头顶,正朝奉诀的方向奔去。
季演稍微使了个眼色,婴勺化身为鸟一把夺走了他手上的纸条。
轻轻展开纸条,那上面只有简短的两句话:
“傀患原由于我,剩余解药在此。今以残躯还之仙门,死后请予焚烧。”
季演把它揉成了一团。
从季小晴手里写出来的东西,果然没有一个字是他喜欢的。
掌心傀火一烧,白纸化为灰烬。
季演跑进文姑洞时,看见她安安静静地平躺在刑台上,身下垫着那床熟悉的棉被,身上盖着自己的玄色外袍。
他缓慢地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走到她身侧,将上面的玄衣掀开。
那身衣袍搭得很有技巧,没有沾染到季小晴的半滴血水,干净得如刚洗过一般,甚至还有股淡淡的清香。
被子已被血浸透。
他将她轻轻搂进怀里。
除了一身单薄的衣裳外,季小晴什么都没有准备,脸上没有妆容,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季演将她抱在怀里,迅速飞回了书楼之下,他带着季小晴坐进血色花轿,瞬间换了张脸色,高傲地俯视着众人。
这明目张胆的挑衅,使下面那些弟子们通通亮出了兵器。
“魔头!放开季长老!”
“这混蛋果然畜生不如,忘恩负义!”
“大胆魔子!你可还记得她是你的长辈!”
季演看着那几个大言不惭的青年,倒是觉得一番有趣,便勾勾手指唤来婴勺,“撕烂他们的嘴。”
奉决似乎是听到了些什么,立即扬剑挡在弟子身前,“你敢!”
“身残志坚的小白狗也胆敢对本座叫嚷?”季演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里的药瓶,另一只手搂着季小晴的腰。
“季演,季长老亲手将你抚养长大,她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长老命悬一线,你不应该还以她挟持!”
“既然要背叛本座,那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样的下场。”
奉决心知这人根本不会屈服,左右软硬不吃,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收回长剑,“你将长老放回来,她需要医治!若要人质,有本事冲我来。”
“你?”季演轻蔑地咂了咂嘴,“你也配?”
这时,许久未出声的另一座亭子突然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咳嗽,鬼师父的声音带着仅剩的内力,缓缓而出:“季演……这个孽畜……他、他那日在文姑梦中,趁季长老熟睡之际,对她…行了不轨之事,简直…简直悖逆人伦,天道可诛!杀…把他彻底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