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焚香守灵寄长情
凉风吹不进文姑洞,但季小晴是被冻醒的。
她的侧脸枕在季演的上臂处,将近挨到肩膀的位置。
一睁眼就是这番场景,若是在以前得吓跳起来,但如今不同,这两天睡季演睡得多了,倒也没什么好精怪的。
就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季小晴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脑袋尚还有些昏沉。
这一觉意犹未尽。
舒展筋骨的时候,她的视线偏了一个方向,只见身体与自己贴得很紧的季演袒胸露背,而自己的另一只手还搭在人家的腰上。
季小晴立马跳了起来。
后来仔细观察,发现他何止是袒胸露背这么简单……
整个上身到处布着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咬痕。
她不禁捂紧了嘴,咬住自己的手指头一路往上扫视……
胸上、肩上、锁骨上、脖子上……
红到发紫。
季小晴羞愧地跪了下去,锤了锤自己的傀心。
不是说好就一口的吗!怎么……咬了这么多口?!
而且咬也没有好好咬,这么坚硬的牙齿居然连块皮肉都磨不破,也不知昨晚还表现得这么生猛是图个什么。
她惭愧地埋下了头。
“对不起!对不起阿演,我真的不是故……”
唉,算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只愿他在天有灵,莫要记恨自己才是。
“那下辈子…我一定对你负责。”
季小晴小心翼翼地给他合了上衣,还做贼心虚般时不时瞅他的表情。
他睡得很安详。
她一时看傻了眼,不留神忘了手边的动作。
“季长老,您在吗?”
——门外这声突如其来的高喊惊醒了她。
季小晴给季演合上衣服后,顺手拿起叠在一旁的玄色外袍走出去了。
刚才那声高喊是不周叫的。他依旧像根腐烂的木头一样跪在门口,若身后还能有一堆黄土,那他便是其中最阴森可怖的碑。
季小晴以为他又是要来拜师的,便不打算给什么好脸色。走下两步台阶后才想起昨夜亏得他帮忙挡住了鬼师父,否则那老东西铁定死得比谁都惨。
脚步正好在不周的身侧停下,但即便如此,季小晴还是拉不下脸去正视他。
“你来做什么?”
“季长老,晚辈来给您请安。”
“以后都不用来了,老身不收弟子。”
不周颤着手抓了一把泥土,支支吾吾说道:“晚辈…晚辈其实也是来跟您告辞的……”
告辞?这词新鲜,季小晴的余光不自觉朝他偏了过去。
“晚辈才疏学浅,不配做您的弟子。只盼季长老洪福齐天,千岁无虞。”不周重重地嗑了一个头。
“……知道了。”
这……这少年这么没有耐心的吗?
季小晴心里突来一阵诧异,感觉他似乎藏了些什么。但她面部表情克制得极好,一边想着还能一边平稳下台阶。
送早膳的阿树迎面走来。
阿树见她手上拿着季演的衣服,问也不问就一把夺到自己手里。
这番让季小晴有些不知所措:这系统今天哪根筋漏电了?是想……帮我洗?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想着她虽然没有人性,但好在偶尔也能懂点事。
眼睛正追着阿树的方向看时,不料那人下一刻竟把衣袍猛地搭到了不周肩上。
阿树:“骨架子,去,把季长老的衣服洗干净。”
季小晴:???
这狗系统果然是抽筋了!
不周目瞪口呆地瞅着阿树,阿树居高临下地俯视不周。
季小晴正准备回去阻止,刚走没两步却见不周拍了拍手,又往身上反复蹭了几道,将指甲盖里的泥简单抠了抠。
他恭恭敬敬地接过衣袍。
季小晴有些难为情,若是被不周知道这其实是季演的衣服,怕多少都会有点膈应。
“不用你洗,老身自己来。”
不周还没开口,阿树就抢着替他接了这活:“哎~长老怎么能亲自洗衣服呢?一个男的如果连衣服都不会洗,凭什么做你徒弟呀。”
季小晴、不周:……
“那晚辈就先下去了!”不周头也没敢抬一下,红着脸搂紧衣袍拔腿就跑。
直到他走后,季小晴都还没能从他之前的那两句话中缓过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阿树从食盒里摸了一块糕点嚼在嘴里。
“不周什么情况?”
阿树故意提了一嘴:“是想问他为什么不干了吗?想通了吧,不过你也教不了人家什么,他可是奉聿的亲传弟子,就是看起来丑了一点,其它也还过得去。”
这话听得始终在洞口当摆设的两名弟子一脸冷汗,心中哀道为什么要被自己碰到这种场面。
季小晴有些尴尬,想着还是不要在这种话题上找罪受了。
“你能帮我寻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三炷香吗?”
“为什么不先请我进去坐坐?”阿树用眼神往洞内递了递,“不方便吗?没衣服穿了?”
“啧!”季小晴示意她后边还有俩人正站着呢。
奈何阿树压根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招呼她过来悄声说道:“安啦,他们是放不出什么屁的。”
正得意着,不妨手上的食盒被对方一把夺走,送过来的眼神相当难看。
阿树气得直跺脚,“你自己又不吃!”
自从季演离世后,不见支离宫的人过来,也不晓得大家是否知道了他的遭遇。但再怎么说,那山上的魔修始终都不愿被他夺了位置,尤其是在占据了宫里二十来年的白夫人。
更别说山下那些傀族了。傀灵本就讨厌魔修,一生注定被他们玩弄于股掌,多个正统魔尊就更是不得了,做个梦都在担忧会不会被一口吃掉,如今他死都死了,估计更是不愿为他送行。
季小晴把干净的衣裳给他穿好,将三炷香立于枕边,桌上摆满了水果和饭菜。
她满满倒上一杯酱酒,又忙活着收拾其它东西。
“这里不能给你送行,我只能简简单单送你一程。阿演,这酒太烈,你少喝些。”
倾杯落地,酒线如丝。
饭菜已凉,佛香已尽。
低声自语,彻夜守灵。
一大清早,奉决就带了几名男弟子站在洞外等候。
今日是惩处季演的日子,他们要来带走他的遗体。
众人中间摆着一口长长的木棺材,全身漆黑没有一个“奠”字——倒也不是为了埋的,只是方便让人抬走而已。
进去传话的那名弟子跪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等来季长老的一句“知道了”。
而后他们接二连三进入洞口,摸着黑寻到了人。
或许是因为都知道季演是由她养大,所以就没敢弄出声响,负责搬运的弟子心照不宣,话也没敢多说半句,小心翼翼将季演抬进了棺材。
奉决最后一个进来,扫视了一圈才看向季小晴。
“长老,跟我们一起吗?还是……”
“不用了。”
“也好。”黑暗中的奉决点了点头,“鬼师父之前醉酒遭了刺客,正在养伤。这次…由晚辈来安排。”
“知道了。”
季小晴往他们其中一人身上看了一眼,如果没认错的话,那个瘦骨嶙峋站在角落里的少年,应该就是不周。
刺客?会是他吗?
少年似乎感应到了她投递过来的眼神,不经意缩了一下身子,头也埋得更低了。
很快,几名体壮的弟子就将棺材抬了出去。
季小晴深望着那口丑陋的棺材——它在黑暗中压根没有形状。不过猜测大概就是那个位置,它时而平稳,时而晃悠,一步一步远离视线。
文姑洞安静下来了,似乎连她都融进了黑暗。
“季长老。”
……还有人没走?
季小晴将脸歪到里侧,收了收自己的眼泪。
不周没有上前一步,他将叠放在臂上的玄色外袍捧到手里,声音略微颤抖:“您的衣袍洗干净了,在火盆旁晾过一夜,已经干透可以穿了。”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也不动身下来拿走衣袍,甚至连声“谢谢”也没有。
不周站得久了,觉得自己再这样会有些失礼,便自主将衣袍放到凳子上,顺眼看到了桌上的酒和饭菜还有香灰,又担忧着抬头望她。
“长老,奉门永远是您的家,我们也永远是您的家人。”
季小晴轻笑一声,“老身没有家人。”
不周以为她是因为痛恨季演杀人如麻才这么说的,可后来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不是。
季小晴:“你刺杀鬼师?”
她突然发问,惊得他不敢回答。
季小晴:“这个人睚眦必报,若是还能活下去,估计你以后得受些苦了。”
不周心潮翻涌,不知应该承认还是否认。
“谢谢你。”
“啊?”不周被这突然的感谢震惊到,心问是在谢自己那晚救了她,还是在谢帮忙洗了衣服。
“若你平安无虞,能帮我保护好阿音吗?”
复杂的思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这是……在交代?
“季长老……”
“若奉聿实在不肯要你,你日后出了奉门,也可与别人说师从老身。”
这话大概是,季长老愿意收了他。
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是特别高兴。
不周傻愣愣站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连忙给她跪了下去。
张着口,却不知该不该喊那一声师父。
“走吧,刑场应该准备好了吧?”
不周微乎其微点着头,不想让她瞧见——刑场早就准备好了。
出来后,他才将憋在胸中的那口闷气吐了出来。
文姑洞,好像比外面的天还要更冷一些。
不周在洞口的拐角处遇见了奉决,发现他原来还没有走,就连忙上前行礼,“门主。”
“长老状态可好?”
“嗯,还好。”
“她可有说些什么?”
不周仔细想了想。
“保护好阿音。”
季小晴把周围的蜡烛都灭完了。
仅剩了余下的那盏长明灯。
它微弱的灯芯让人狠不下心去触碰。
久久望着,直至它缓缓熄灭。
觉得体内的毒还是过于漫长了些。
她只想马上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