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一晃眼,兩個多月過去,在季寒橋的供養下李拂緣一行人紮實地過了一段安穩日子,這天大伙按表操課齊聚一堂賣力抄誦經文,渠二寶幫忙磨墨,偶爾逗弄院裡的大公雞,日子無聊倒也有幾分閒意。
「都快要驚蟄了,乙真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該離開?」李拂緣噘著唇峰,頂著重心不穩的毛筆,橫掛的筆桿一晃一晃的在臉上刷出幾道墨印子。
乙真頭也不抬的振筆疾書,回答時沒有半點猶豫,似乎對這問題早有答案。「再待個三五日吧,等這批經書抄完向季大哥辭行後便出發。」
「繼續往南走嗎?」乙玄隨口一問,並用餘光瞟向擱在小師弟面前堪稱鬼畫符的草書,忍不住撇嘴,「怎麼你抄這麼久的經書,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李拂緣取下夾在唇峰上的毛筆,仔細端詳自己的字跡再與乙玄比對:「我們倆不是差不多嗎?」
「誰跟你差不多,差得可多了,給我仔細瞧瞧。」乙玄押著李拂緣頗不服氣地指向剛謄寫完的心經。
「行了行了,我看到了,反正季大哥也沒說什麼,能交差就行了唄。」李拂緣任由乙玄押著,語氣盡是敷衍,話才說完乙玄又招呼了一頓白眼。
李拂緣聳了聳肩,瞟向不動如山的乙真興致勃勃的提議:「那啥,要不咱們去開封府吧?」
渠二寶一聽覺得這地名頗為耳熟「開封?」歪頭思索一番,赫然想到那不就是自己一直想去的大城鎮嗎?「好哇好哇,就去開封!聽說那兒有很多新鮮玩意兒,可鬧熱了。」
乙真不答,只停下筆瞅了好一會兒未乾的墨跡,忽而說道:「可以納入考慮,不過得給個理由,天下這麼大為何偏偏想去開封?」
師兄的問題讓少年陡地一愣。「還要理由啊?我就隨口說了一個,而且不是你自己說要往南走的嗎。」
清秀的眉目定定看向李拂緣,「是這樣沒錯,不過……」語意未盡的乙真將抄本緩緩闔上,眸色一斂並正色說道:「我總感覺剛剛的話你只講了一半,嗯?」
「我……就是覺得那裡熱鬧,想去見識見識嘛。」難得瞧師兄這麼正經八百,李拂緣藉口意圖搪塞過去,可惜乙真似乎不打算就這樣放小師弟過關。
乙玄感覺乙真似乎話中有話,他掠了一眼緊閉的窗門牆院,確定沒有閒雜人等之後旋即低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日頭悠悠照進小院,半融的雪掛在屋簷下方,乙真指了個位置讓渠二寶坐好。「二寶,趁這機會你也過來聽聽。」桌案上墨自暗香,李拂緣和二寶面面相覷,渾然不知怎麼回事。
繃著快要垮成下弦月的笑容,李拂緣不自在地直打馬虎眼。「……這是怎了,別嚇唬人啊。」
沉靜的目光掃過猶在困獸之鬥的小師弟,乙真輕喚一聲,言談間不怒而威。「拂緣。」
被這麼一喊,李拂緣慢慢收起笑意,低頭不語的少年感覺自己的心思彷彿被師兄摸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是不是我猜的那樣,開封與帝都相距不遠,從開封前往帝都的路上有個叫中州的地方,而這個中州正好是少林寺的所在之處。」乙玄邊聽兄長的描述邊在腦海裡勾勒現今的中原地圖,提及少林寺乙玄瞬間了然李拂緣的用意。
而這邊乙真仍繼續言道,「我知曉你在盤算什麼,你想的和大伙兒一樣,我們也想去找大師兄,但現在當務之急不是這些,你明白嗎?」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既惱又火的情緒被藏在少年壓低的嗓音裡,亦是默認乙真的猜測。
「是,我不想再給師兄們帶來麻煩,可是也不想放棄接近大師兄的機會,你們要往南,那就往南。」
「我要學武,我要變強,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對輕塵師兄。」
乙真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張稍嫌青澀的臉龐,「你我都知道大師兄就在帝都,但憑你自個兒接近得了他嗎?現在我們連跟大師兄對抗的能力都沒有,更別提替師父報仇──」
李拂緣猛地抬頭,一下打斷乙真。「我不是想報仇。」按耐不住的乙玄忍不住出言嘲諷,昔日清秀的面容只剩鄙夷和不屑。「那你想做什麼,聊天、敘舊?問他怎麼殺人嗎!」
「暫時還沒想到……」黝黑的瞳眸別開視線,他一點都不想看到乙玄的表情,那會讓他感覺自己很蠢,雖然事實如此但他還是不想承認。
乙玄尖銳地指向李拂緣左眼,絲毫不留情面,「難道你忘了上次的教訓,還是你想再瞎一隻眼睛?」見師弟悶聲不吭,索性做罷的乙玄俐落丟出自己的意見,「我沒什麼好說的,這輩子最好別讓我遇到他,否則下場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語畢後乙玄隨即點名還未發表意見的大個兒。「二寶,換你來說說,你想怎麼做?」
「我、我……我想不出來……」渠二寶苦惱地搖頭,見狀乙玄非但沒有打住,反而還不罷休的繼續逼問渠二寶。「想不出來也得想。」
瞧渠二寶委屈兮兮的模樣,乙真及時制止了乙玄強人所難的行為。「夠了,二寶跟咱們不一樣,不要為難他。」
就在這時,渠二寶膽怯地掃了一眼各有堅持的師弟們,「是不是一定要報仇?我、我不想報仇……因為報仇就要殺人,那樣的話大師兄會死掉,我不想看到別人死掉,也不想看到你們死掉。」話到此處,語音稍歇,渠二寶躊躇好半晌,爾後鼓起勇氣說道:「我想回去砍柴、打水,跟你們一起生活……」
聞言所有人紛紛望向二寶,暗巷裡的小院子一陣安靜,陽光透過窗格落下稀疏的影子在稍乾的墨跡上。
看著窗外甫剛冒出綠意的樹芽,乙真的眉宇悄然染上一層陰影。「總有一天咱們一定會去見大師兄,無論報仇或別的統統隨你們,但有一點必須記住,在還沒有能力自保之前不許涉險,聽見沒有。」
乙玄和李拂緣彼此相覷一眼,無人再反駁勉強算是對這個決議達成共識。「……聽到了。」
總算解決一樁眼前事的乙真收了心神,接著安慰對仍在擔憂的渠二寶:「二寶,你也毋須擔心,你是我們的師兄不管去哪都會帶上你的,況且論力氣比砍柴、打水誰都比不過你,你肯定要跟我們走的,放心吧。」
「嗯,我知道。」得到認可的二寶用力點點頭,彷彿這樣就能增強自己的信心。
與此同時,僅有一牆之隔的門外,赫然驚現一道人影,仔細一瞧竟是不知何時到來的陳標,他形跡可疑地拉長耳朵正全神貫注聽著裡頭的動靜,深怕稍一閃神就讓這群小僧給跑了。
聽李拂緣他們談的差不多了,陳標轉而瞄向自己手上的竹籃,當即從懷裡掏出季寒橋交給他的油紙包,賊眼晃了一圈籃裡的油炸蓮花酥,隨機挑幾朵洒了一點粉末進去,動作一氣呵成,蓋上籃子的同時面色依舊憨厚如常。
粗糙的指節叩著薄而斑駁的大門,推門而入的剎那,乙真硬是把話吞回嘴裡,陳標在門口招手喊李拂緣他們用膳,如同前些日子般看似毫無異樣。
「──開飯沒?我帶了點吃的來給你們加菜囉。」
乙玄起身將桌上抄寫到一半的經文收起來,渠二寶眼睛發亮的盯著陳標提的籃子,趕緊跑過去幫忙。「今天怎麼有空過來,這次又帶啥好吃的啦?」
陳標還來不及答話又是一陣熱情款待,首先迎戰的大公雞跟陳標好像有仇似的,每逢陳標到來必定追著他滿場跑,總要把人弄得灰頭土臉大公雞才肯罷休。
再不然就是李拂緣,閒來無聊老喜歡做些小陷阱捉弄一下乙真、乙玄或渠二寶,然而不知為何中標最多次的竟是陳標,倒是五六天才現身一回的季寒橋半次也沒中過。
被啄得直跳腳的高個兒把籃子舉在頭頂,好聲好氣像哄祖宗一樣哄著腳邊的大公雞,「欸欸欸,你別急啊,人人都有份,不會缺了你的。」
看熱鬧的李拂緣見陳標既要注意腳下,又要隨時注意埋在院子裡的小陷阱,只差沒在臉寫著看戲二字。
瞧他二人這麼沒分沒寸,先前定的規矩彷彿拋到九霄雲外,乙真不禁板起臉孔訓了幾句。「你們倆不許胡鬧,陳大哥有公務在身,不要耽擱人家的時間。」
「……哦。」李拂緣臉上那抹裂到天邊的笑容嘎然終止,少年聳聳肩回身幫忙抓住鬥志高昂的大公雞,此時渠二寶終於逮著機會,接過陳標手上籃子的同時順便先偷瞧了一下,看今天加了哪些好菜。
得到解救的陳標經歷千萬險惡好不容易能喘息片刻,雖然乙玄仍舊對季寒橋和陳標沒有好感,但經過相處至少已經不似先前那樣敵意分明。
「來來來,你們有口福啦,柔夫人聽說你們喜歡上回那道三鮮蓮花酥,今天又特意做了一份讓你們解解饞。」陳標手腳麻利地把籃子打開,二寶和拂緣不由得齊聲歡呼,「真看不出來,季大哥這麼好福氣能娶到手藝這麼好的媳婦。」
「嗯、真的好,手藝真的好吃。」渠二寶在一旁搭腔,力證缺隻眼睛的李拂緣食慾沒有問題。
見陳標不說話,李拂緣和渠二寶互看一眼,「怎麼,我們有說錯什麼嗎?」
「算了,沒事。」──越是輕描淡寫就越顯得欲蓋彌彰,話嘮的陳標一點都不話嘮了,反而勾起李拂緣興趣。
被問煩的高個子瞇眼望向懵懂的少年,「又咋啦?就一頓飯而已,還不趕緊吃了。」
方剛黝黑的臉上那對小如豆鼓的雙眼,拗不過蠻纏好奇的李拂緣,陳標裝做凶狠的說:「而且你屬貓了嗎?成天疑東疑西像小娘們似的。」他各給李拂緣和渠二寶一擊爆栗,以示警告。
李拂緣委屈地捂著發疼的腦袋:「知道啦。」
窗外樹影斜映,陳標算了下時間遂起身告辭,「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了,你們自個兒慢慢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