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安常初到冥府的那段日子,总喜欢到襄州城的茶楼上坐坐。若说她是贪念人间的烟火,似乎也不尽然。毕竟,大多数时候,她真的只是坐坐而已。
偶尔,也就是极少的时候,她会撑着一把伞蒙着面纱回一趟薛府。
她生前住的院子现在空着,没有新的人再住进去,从前陪着她的那些丫头也都被派去了别的院子。她每次回去,也不去别的地方,就站在院墙下,微微抬头看墙头枝丫上开出的红花。
她记得那里曾经有一棵梧桐树,可惜早就被砍了。
云泽也还是会去人间讲故事,安常无事的时候,也会撑着一把伞静静站在那里听。只要不是在襄州城,她便无需担心被人看见了,为薛家在世的人,徒增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故事终归是故事,有时候故事编不圆了,云泽总会拉安常下水,要不安常替他弥补故事里的漏洞,要不就随着他一起被人们骂作骗子。严重的时候,那些人是要动手的。
每每此时,云泽就会拉着安常逃,穿过熙攘的人群,跑过大街,绕过小巷。
难得的是,一路跑来,安常手中的伞还是稳稳握在手中,叹她面不改色,有大将之风的同时,也不得不说,这把明渊为她幻化的伞,质量是真的好。
等甩掉了那些人,云泽与安常看着对方,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出来。
安常其实很少笑,但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她笑的时候,也完全不在意女子的形象,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睛弯成月牙形状。
云泽一手撑着墙,一手插着腰,笑道:“有时候将自己当做普通人,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安常亦笑:“上神若是喜欢,以后我便不替你圆那些故事了,让你多体验一下被别人追赶的感受。”
也是,大家都不是人,装什么装?施个小法术,不就可以躲避追打了。云泽呀,就是想要做个人,体验一下做人的惊慌与刺激。毕竟,那些情绪,他是很难体会到的。
云泽笑够了,突然想起什么:“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安常看着他,眼里还有未散去的笑意,慢慢道,“我们好像忘了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明渊,他堂堂上神皆冥主,定然是不肯安生站在那里听云泽讲故事的,于是就寻个对面的茶楼坐着。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云泽拉了安常逃命,两人连个眼风都未扫到他身上。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感觉背后一凉,讪讪回头,果然见明渊正冷冷盯着他们。
云泽委实不太仗义,嘿嘿一笑:“那个什么,明渊,我突然想起云桑还有些要事要处理,我就先回去了,你带着安常也早点回冥府。”话音还没落,小巷里已经没了他的人。
独留安常一人,哦,不,一鬼在风中凌乱。她看着明渊,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
明渊缓步走上前来,将她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低眼道:“想说什么便说。”
安常暗暗叹了口气,看他一眼,说:“我不大喜欢不仗义的人,大人,刚刚是上神拉我走的,并非我拉着他跑的。”
云泽不仗义,她自己个儿也没仗义到哪里去。如此,她便不好意思不喜欢云泽了,也只有都不仗义的人,才能做朋友不是?
“哦?是吗?”明渊微微俯身看她,唇角勾出浅淡笑意,“可我刚刚看你,笑得格外开心。”
安常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甚至还有些被当众揭穿的尴尬。
明渊笑了一声:“你在人间倒是比在冥界更活泼些。”
安常愣了一下,这话倒是不假,她在冥界不怎么爱说话,异常地沉默。平日里除了跟明渊与云泽说上两句话外,几乎不与旁的鬼差交好。
时日久了,有些鬼差心中难免生出怨怼来。一个刚入冥界的小小女鬼,却不用修炼,就可一跃成为冥主大人身边的鬼使,万千鬼差都得由他差遣,这样天大的好事,怎么就轮不到他们的头上?
“凭什么?”一群鬼差蹲在忘川河边,愤愤不平地围在一起讨论,啐道,“就凭她是个姑娘,还是凭她长了一张漂亮的脸?”
“是嘞。”旁边的鬼差道,“谁让俺们都是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呢?”
说完这话,后脑勺就被旁边的鬼差狠狠拍了一巴掌。
那鬼差赶紧护着自己的脑袋,跳了三丈高,嚎叫道:“别拍俺的脑袋瓜儿,待会给拍掉咯!”他死的时候,就是被朝廷砍的头,知道掉头的痛苦,于是几百年来,做什么差事都格外注意自己的头,生怕哪天一不小心又给掉了。
忘川底下的怨灵也围在一处,煽风点火,南腔北调:“那新来的,看着可不像好人呐!”
“就是就是。”
“可不像个好鬼嘞!”
“一来就得了这么一份好差事,你们跟了明渊那小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若是俄,决然忍不了被一个新来的骑到头上。”
“就是就是。”
“……”
“屁话!”最开始的那鬼差抽出腰间的锁链,耍了出去,将围在一起的怨灵打的到处乱窜,“少在此挑拨离间,我等之事,岂容你等腌臜之物在此多嘴多舌!她再不济,也是大人倾点的鬼使,日后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碎了你们的魂魄,当点心吃!”
若是平日,那群怨灵定然还要负隅顽抗,今日倒是听话得很,被锁链抽了一下,就都不吭声了,浮在水面上幽幽地盯着岸上的鬼差。
那鬼差见他们安静下来,“咦”了一声,有些新奇,还当是自己修为精进不少,那一锁链定然叫他们吃了大苦头。结果回头一看,腿都吓软了。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赫然就是明渊与安常,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他慌忙行礼道:“冥主。”
见他如此没胆,怨灵们发出各种诡异的嘲笑之声。只是被明渊抬眼一看,也都老老实实不敢出声了。明渊是个狠人,他们可不敢太过造次。
明渊负手道:“你们对我有何不满?”
“不敢不敢。”一众鬼差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大人自有大人的考量与决断,我等只需听命行事即可,万万不肯质疑我主的决定。”
明渊语气听不出喜怒,施施然道:“我向来做事,只凭喜好。”
这意思就是,他做事,不论对错,全然只看他心情,他就要一个小姑娘当冥界鬼使,私下谁都可以议论议论,但谁又敢当着他的面说半个不字呢?
只要那些话传不到他的耳朵里,那便太平无事。
一众鬼差深以为然,若是他们也如明渊生来便是至高无上的神族,拥有明渊的修为与能力,想来做事也是只会凭自己喜欢不喜欢的,也说不准会比明渊更强势无理。
这么一想,他们心中也就舒坦了。
实乃命也,没有明渊的身份与地位,也没能拥有薛安常的好命,就别想那档子好事了,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