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许嬷嬷站得离杜蓁蓁最近,又垂着头,自然看得见康嬷嬷的神情,而康嬷嬷说的这番话……
她听出了不对。
虽然服侍原身多年,但许嬷嬷也不是时时刻刻在身边的。尤其是,原身需要出府的时候。
原身十三岁那年,正是开始议亲的年纪,随着宁氏和杜四一同赴宴,回来后,当时跟在原身身边的小丫鬟就在杜府上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原身不肯说,许嬷嬷也不敢想。
但直觉让她猜到,今日康嬷嬷的话,便是在以此事要挟杜蓁蓁。
许嬷嬷一时气愤,等再看到杜蓁蓁发抖的样子,心里忍不住一酸。
是了,定是因为这个。
当年进了宫,还以为能摆脱这个梦魇,谁知小姐却一日日消沉下去。原来、原来竟是宁氏那个天杀的!她竟敢将这样的事说给一个嬷嬷,好用来拿捏可怜的小姐!
夫人,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吧!
小姐她,她实在是命苦哇!
殿上的情形忽然就有些怪异。
在大长公主眼里,此时的太后似乎不堪受辱,她旁边站着的嬷嬷一脸心疼,这一主一仆身上透着一股经年累月发酵出来的辛酸,不像太后和嬷嬷,倒像饱受婆家欺辱的女儿和她无能为力的母亲。
至于那恶婆婆,便是地上跪着的康嬷嬷了。
大长公主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时,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只因这样的场景实在荒谬,她不由得又重新确认了一遍。
要知道,杜三可是太后啊!
一时康嬷嬷在她眼里陡然面目可憎起来,皇室威严受到侵犯的怒火中烧,和性子里生来带有的正义感,让大长公主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
打蛇打七寸。
杜三的对手不是这个嬷嬷,是杜家。如今皇族的对手也是杜家。甚至,这个大启,这个朝堂,都深受杜家之害。
杜三入了宫,又与杜家结怨,便是帮她一把又如何。
大长公主想到此处,思路陡然开阔起来:杜家于朝政上一手遮天,她插不进去手,可太后要管却是名正言顺,若是能将杜三拉拢过来,与杜家打太极,这未免不是一条路子!
今日杜三既叫她进来,恐怕……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大长公主的眼神顿时惊疑起来,杜三……她不是烂泥,她恐怕是在等机会,用三年有余的时间,在宫中站稳脚跟,并将这眼线养得无法无天,再借大长公主的手除去——只有大长公主出手,此事才不会有转圜,也不会让杜家疑心。
如果大长公主是个穿越女,她一定会给自己这番猜测下一个言简意赅的结论:卧槽!
如果杜蓁蓁知道大长公主在想什么,她一定也会发出一句惊天地的感慨:卧槽!
可惜她们此刻不过都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大启人罢了。
杜蓁蓁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大长公主的表态,她心里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难道她看错人了?老太太今天不会插手这事儿?
康嬷嬷扒着杜蓁蓁的膝盖,久等也没等来太后的回应,她心里志得意满地以为这是杜蓁蓁默认了。
还是她康琴芳手段硬些。
康嬷嬷活动了下跪麻了的膝盖,正准备说些谢恩之类的话便站起来。一句让人脊背生寒的话在她背后响起:“怎么?杜家出来的嬷嬷,到了宫中竟处置不得了?”
“杜家若是给你这样以下犯上的奴才撑腰,实在很难不让本宫怀疑,此事莫非是杜家默许?或是杜家本就是上行下效?”
翻译一下,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你一个奴才都敢犯上欺负太后了,杜家还给你出头,那他杜贺堂堂一个丞相兼辅政大臣会不会欺负新帝?哇,想都不敢想。
杜家可真有本事啊。
啪啪(鼓掌)。
康嬷嬷先是愣怔了一会儿,嘴里喃喃,等嚼化了大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好似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康琴芳本欲站起的重心涣散,跌在地上,口中呐呐道:“奴婢、奴婢不敢。”
没了。什么都没了。
康嬷嬷心里清楚,大长公主用这样名头来压她,即便她现在能逃过一劫,杜家也不会放过她的。
杜家……不说宁氏,相爷也不会放过她。
想到杜家的手段,康嬷嬷生平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恐惧。
不,不能牵连杜家,她的儿子……女儿,丈夫,都还在杜家当差,不,他们不能有那样的下场……
康嬷嬷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突然跪伏下来:“老奴有罪!”
“老奴仗着娘娘倚重,鬼迷心窍,一时糊涂,犯下错事,老奴是宫中人,请娘娘按宫规责罚!”
啊?宫规?
没印象啊。
杜蓁蓁此时正在心里化身尖叫鸡给大长公主打call,闻言脸上有些迷茫,她下意识地看向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十分可靠地接茬:“竹青,以下犯上,私盗吃食,按宫规如何处置?”
竹青好似行走的宫规大词典般,十分稳重严肃地回禀:“回殿下,以下犯上,杖责一百;私盗吃食,掌嘴八十。”
杜蓁蓁:单押,skr。
太后没有异议,许嬷嬷便吩咐下去,让人来行刑。
康嬷嬷不敢有异议,她被人拉下去,就在院子里,当着寿熹宫众多宫人的面,被打得皮开肉绽、神志不清。
往日围在康嬷嬷身边献殷勤的人,都让眼前的场景吓得面色发白。
尤其是翠萱和青萳。
说来说去,大长公主发作康嬷嬷的由头都是那碗羊奶羹,康嬷嬷此时身上剧痛,理智早已崩塌,她不去想自己犯下的种种歹毒之事,而是恨上了翠萱和青萳。
翠萱和青萳被康嬷嬷怨毒的目光盯着,好似身上有一条冰冷的蛇在游走,更别说那四溅的鲜血甚至溅到二人脚下。
康嬷嬷不甘心,她红肿流血的嘴动了动,还想拉那两个小蹄子下水,可惜吐出来的不是字,是一口血沫。
大长公主就坐在殿里,等竹青和许嬷嬷监刑回来,才接过宫人新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康嬷嬷经此一遭,不死也残,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杜蓁蓁虽觉得有些残忍,可是她毕竟不是圣母,她和萧知钰在这宫里有如被圈养的两只兔子,晏望舒因为杜贺的伪证被关在国师楼两年,康嬷嬷这等杜家爪牙不除,谁又会可怜他们?
是以她也只喝了口茶压压惊,很快便平复下心情来,还能对大长公主笑一笑:“今日……多谢姐姐了。”
大长公主看杜蓁蓁的目光少了鄙薄,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语气也平和多了:“是本宫越俎代庖了,太后不嫌本宫多事便好。”
杜蓁蓁有意把大长公主拉到自己这边来,今日一试,二人有些达成共识的意思,她说话也就大胆多了。
打铁趁热,杜蓁蓁决定赶紧说正事。
她暗示道:“姐姐,固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当妈的,当奶奶的,坐在一起聊天,就没有不聊孩子的,尤其是闲得发霉的京中贵夫人。
哪怕是大长公主也不例外,她没察觉什么不对,十分自然地点头:“嗯,翻过这个年,便十八了。”
愁啊。
这小子的婚事还没着落呢。
大好的儿郎,整日抱着一堆木头,院子里连个丫头没有,快成带发修行的和尚了。
眼看大长公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杜蓁蓁只能加大力度:“都说固儿肖似祖母,生得一表人才,温文尔雅……想来芳心暗许的姑娘不少吧?”
上官固有几斤几两,大长公主还是知道的。他本人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说句端方公子也不为过,就是爱好特殊了点,长得矮了点,人木讷了点。更别提讨女子欢心,他是拍马也赶不上同龄人。
可架不住临安候府门第高啊,大长公主罩在上头,像棵参天巨松,上官固又是三代单传,金疙瘩一样的地位。姑娘嫁进去后半生都不用愁了,专心当一朵岁月静好的富贵花就行,还能带携一下娘家。
嫁到就是赚到啊!
大长公主这些日子也头疼呢,给上官固议亲的消息才放出去,一堆夫人上门给临安候夫人推销女儿,临安候夫人挑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没两日就来找婆婆要主意。
大长公主想到这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杜三提这个做什么?
莫非也要在亲事上横插一脚?
她才升起的一丝丝好感顿时冷却,眼里带上几分厉色:“太后这话折煞固儿了。”
大长公主的态度变化杜蓁蓁不是没感觉到,但她浑不在意。
毕竟原身黑历史太多,要是大长公主说接纳就接纳了,那未免也太不靠谱了。
为了便宜大外甥上官固的终生幸福,杜蓁蓁只得提醒得更明白一点:“说来,孩子们都大了,杜夫人这阵子也正为府上四小姐相看呢。”
姐姐啊!你孙子被人盯上了啊!
大长公主眼神一凛,连她身侧的竹青都惊了,两人一起看向杜蓁蓁。
大长公主:“太后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