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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的父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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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舍在《四世同堂》中提到:“每逢有新下海的暗门子,我先把她带到这里来,由科长给施行洗礼,怎样?”下海,在近代是底层社会的“黑话”,意思是从事不正当行为。不知何时,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词儿咸鱼翻了身?

    20世纪90年代初,经过连年政治运动的中华大地,正在酝酿着新的蜕变,改革开放,方兴未艾,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贫穷,让中国人燃起了对富裕不可遏制的渴望。土桥人已经不安种种地、喂喂羊的农村生活,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的父亲就这样随波逐流,漂到了北京!

    “李老三回来啦!李老三回来啦!”呐喊声!欢呼声!

    李老三是我未出五福的三哥,搞不清是哪位爷爷的爷爷的孙子的孙子,反正叫三哥就对了。前两年下海,去北京做点小买卖了!听说发财了!发了财,这人也就跟着狂起来了!

    李老三,今年刚刚30出头,年纪轻轻却顶着一个洋葱头,最顶端那地是高峰,白牙牙的,锃亮,四周是由一撮撮向头顶靠拢的头发组成的。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中央部长(中央不长的谐音)。向下看是黝黑透红的皮肤了,那张脸正中间是一个带坑的大头鼻子,两撇小胡子挂在下方,没啥特色,远远望去也就是人群中不显眼的那种了,但是却不起眼地把他的五官连接地那么幽默。再往下看,李老三的特色来了,只见一根手指粗的大金链子挂在黑黝黝的脖子上,金光闪闪,尤为显眼,三哥的脖子应该是有日子没洗了,好似一幅地图,山岭起伏,颜色深浅相间!人人都说他财大气粗,但我觉得他气粗的原因应该来自他皮带都捆不住的大肚子!

    李老三有一句口头禅:“咱不差钱!”我喜欢听他说这句话,土桥村的父老乡亲也喜欢听这句话,我父亲更喜欢!

    砖厂的工作真的适合父亲吗?八年前只是为了给我多赚点奶粉钱,父亲才放弃了他最爱的教师工作。八年的烧砖生涯让他身心俱疲,但还得强颜欢笑!父亲兢兢业业的工作,只为让我和母亲过上好日子。突然觉得父亲好可怜,生活让他没有选择!其实父亲早就动了去北京的心思,他也想试试,别人能行,他也能。但他又怕说出来,家里没有人支持他!因为去北京得需要本钱!

    父亲的郁郁寡欢怎逃得过母亲的眼睛,母亲思虑了很久,决定支持他。父亲负债9万元到北京石景山批发市场经商。9万块钱是外婆的几个兄弟凑的,父亲承诺外婆,将来一定要让我和母亲吃香的喝辣的。经过两年的打拼,买卖由小到大,由弱到强。辛劳的汗水虽然暂时没有换来“大富大贵”,但是,日子也算丰衣足食,绰绰有余。我和母亲也算提前过上了小活!

    父亲在北京做买卖,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做伴。父亲一年才回来一两次,想他是我每天睡觉之前必做的功课,有时想着想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记得有1995年的除夕前一晚,忙碌的父亲才回家过年!父亲扛着一个袋,麻袋里装满了钱,我和母亲只是数钢镚就数到天亮!我的父亲是发财了吗?也许吧!以前盼着这一天,现在我只盼着父亲能经常回家,多陪陪我!

    过了大年初五,父亲就走了!在奶奶的撺掇下,大姑父也去了!在外婆的撺掇下,二姨夫也去了……

    父亲的买卖越做越大,回家的次数也却来越少。父母长期的两地分居,无疑都是一种精神与身体上的折磨,也可以说成是一种考验,但是这样的考验,真的太现实了一点。因为人都是有欲望的一种动物,一旦欲望处于持续匮乏的状态,人就会下意识的被欲望占据理智。

    村里其实早有谣传,说我父亲在北京找了个傍肩儿(傍肩儿小三的意思),只是没有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是在高中二年级的那个暑假发现了端倪!假期,我自己拿着五十几块钱坐车去了北京!胆子很大,是吧?晚上父亲给我接风,带我去了北京有名的烤鸭店——全聚德烤鸭店。北京烤鸭是北京驰名中外的京菜代表之一,讲到北京烤鸭,那可是脍炙人口,盛名鼎鼎,北京烤鸭味儿好,看相也好。橘黄色的鸭皮里包着外脆内嫩的鸭肉,令人垂涎三尺。金色的烤鸭脆皮连着鸭肉,加入蒸熟后薄如纸的面皮,加入葱白、沾上甜酱,裹在一起。轻轻地咬上一口,皮一点便破,吃到里面的烤鸭,爽口清润,真可谓齿颊留香。来北京不吃烤鸭等于白来!

    席间,父亲来了一位朋友,女性,30岁左右,父亲介绍说是生意伙伴,让我称呼她三姨。说罢!坐下!三姨送了我礼物,一块手表!我很开心!

    在此,我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详细介绍一下我这位三姨。

    刘琴,祖籍山东济南,家有兄弟姐妹三人。由于家庭贫困,初中毕业后就四处打工。长大后,一人独自北漂打工,为了能够融入北京,成为一个有北京市户口的人,20岁时果断嫁给了北京朝阳区洼里村的一个傻子。10年后如愿拿到北京市户口,并且利用婆家的人脉资源在北京做起了小买卖。

    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自从我来北京,刘琴为了讨好我,带我去了北京八达岭长城,去了北京动物园,去了故宫博物院,去了颐和园……她和父亲眉来眼去的样子,我已经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只为了我可怜的母亲!

    曾经多少次话到嘴边又咽下,我真的好想问问父亲,是不是真的不打算要我们了?我舍不得他!他舍得我吗?我怕说出去的话再也收不回来了,也怕父亲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我好害怕!但我跟谁也没有说!每天装作很开心的样子!暑假过后,灰溜溜的回家了。

    暑假过后,高三备战高考。我住校了,我选择少回家或者不回家。其实我也是在逃避,我无法面对那个善良又可怜的母亲。我决定努力学习,考上大学,这样将来无论母亲的婚姻如何,至少还有我这个依靠!

    这一年父亲没有回过一次家!……

    2000年,我高考结束后,父亲摊牌了!他要离婚!母亲表现的异常平静,没有哭,也没有闹。我也是!看母亲的眼神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也早有心理准备!母亲为了我,不同意离婚!奶奶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同意!爷爷大发雷霆,也不同意!姑姑们以断绝关系相要挟,也不同意!

    “你留住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这是父亲扔给母亲的最后一句话。

    无独有偶,第二年,大姑婚变,大姑父找了一个河南小妞!第三年,二姨婚变,二姨夫傍了一个广东小寡妇……

    我、魏强和张菊三个同一年出生的水狗,竟然有着同样的狗命!母亲后悔了,奶奶后悔了,外婆也后悔了!三个女人伤心的留下了眼泪。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本来是想让男人们出去闯一下,改变家里的贫穷日子,没想到改变的却如此彻底,把家都改的名存实亡了!悔之晚矣!

    土桥有一句方言叫“现世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用我二姨的话,这三个“现世报”早晚遭天谴!这里的“现世报”指的是我父亲、大姑父和二姨夫。二姨天天烧香拜佛,只为让这三个抛妻弃子的现世报早点遭天谴!

    老天有眼啊!第一个遭天谴的是大姑父。河南小妞怀孕了,可是河南小妞有丈夫,这位丈夫大人带着五六个黑社会似的人物砸了大姑父北京的店铺,直接损失30来万,后河南小妞堕胎,又赔偿她精神损失费10万。更难以忍受的是店铺内天天有人来骚扰,生意无法继续,大姑父只能夹着尾巴逃回了老家。大姑父回归家庭,我大姑竟然像捡到宝一样,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悲哀!……

    第二个遭天谴的是我二姨夫。二姨夫自从发迹之后,胡吃海塞,把自己吃的脑满肠肥!这不就倒在了酒桌上,脑血栓,住进了医院。那小寡妇一看我二姨夫嘴歪眼斜腿还瘸,竟然卷着所有的金银细软,拍拍屁股走人了!无奈只得往老家打电话,二姨的两个小姑子跪在二姨门口一天一夜,求我二姨看在三个孩子的面子上原谅他。无奈,二姨把人接回了老家养病。二姨曾说,等二姨夫病好了以后就给他撵出出去,但也只是说说而已,三个表弟表妹又怎么肯呢!

    这回该轮到我父亲了吧!老天爷啊,您千万别睡着了,还有一个呢?老天爷似乎真的忘了还有个现世报刘鸿!我足足等了四年,等到我大学毕业,等到我自己工作赚钱,我和母亲不再依靠父亲施舍,我们娘俩从此挺胸抬头做人!真是用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

    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2008年第二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将会在北京举行。举国欢庆!2005年,北京政府征用了海淀区洼里村所有农民的住宅和土地,建造世界闻名的体育馆“鸟巢”!洼里村农民一夜暴富!家里有一个狗窝都会多给10万块钱!刘琴婆家也在其内!三间小平房给了300多万,几辈子也花不完了!拿到拆迁款后,刘琴就和父亲翻了脸,表示不会再指望和父亲结婚,她更不会和傻子离婚。父亲很绝望!曾多次想过自杀,也想过和刘琴同归于尽……

    2007年,父亲回家了!北京的买卖也在这两年的自暴自弃中寿终正寝!回家后的他,身无分文,垂头丧气,就像打蔫儿的茄子。我很恨他,但母亲选择了原谅。

    回家后那几年,父亲没有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没有了勇闯北京的精神斗志,每日蹲在地里研究那几颗大白菜。是啊!父亲已不再年轻,已是50多岁的小老头了!每次放假回家,看到他的背影,脑子里都会浮现出,小时候他背着我玩耍的画面。

    算了,恨也该恨够了!他还能活几年啊?我希望父母在他们有生之年能够相知相惜,相伴到老!同时,也祈祷他们下辈子不要再相遇,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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