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天色不早，家里还有孩子等着。与织田作交换了联络方式后，我和鹤先生转道去买菜，随后回到家里。
孩子终究体力有限，完成第一部的漫画化、强撑着吃完晚饭，我的四只小萝卜摇摇晃晃地回房洗漱了。
即使是与根源相连的夏歌都困得迷迷糊糊的。只有身怀六眼的纯神采奕奕，不过，作息良好的她选择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回去睡觉。
与各方面最强的长姐相对，精神力强、体力较弱的雪生被磷招出来的咒灵背着回了房，半梦半醒的小儿子用幻术师的方式与我道了晚安。
对大人来说，九点多还不是睡觉的时候。今天是时之政府的联络日，鹤先生回房去与在政府工作、同为特殊分灵的同伴通讯，我则向织田作发出视频申请。
“……然后，翘课的太宰就被森首领惩罚了——惩罚他连做了十套经典阅读赏析和高数试卷。”
视频通话的对面，织田作坐在书房里。护眼的温和灯光下，夜晚横滨海的潮汐声透过电波传来。
青年手边摊着一本书，他闲散地翻阅着，或许是觉得我是太宰儿子的母亲，在确认我不介意多了解一下孩子父亲后，就开始和我讲太宰的事情。
但我实在没想到，织田作选择的切入点是太宰少年时期的黑历史……他是认为比起苍白的夸耀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不完美的部分更加真实吧？
的确是织田作的风格。我抱着电脑校对小说文稿，立在手机架上的智能机里，织田作继续讲述。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却很有生活感和故事性。
“虽然国文对太宰而言非常简单，但字很多。”想起当时少年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织田作仍然有些想笑。
“太宰最不喜欢文书工作，写完后灵魂都好像要从他的嘴里跑出来了。连中也先生都难得没有嘲笑他。”
“至于高数，太宰是天才，那难不倒他，但除了真正热爱的人，理科一直是学生的噩梦，尤其是高数。”
“太宰先生成绩那么好，老师们一定很喜欢他吧？”脑中想象出太宰可能会有的表情，我忍俊不禁地笑了。
笑归笑，太宰大概会很讨厌学校……但毕竟是森先生送他去上学的，没有闹掰的师徒俩关系还不错，既然是首领命令，太宰应该不会把这件事搞砸。
“是这样没错、不过那时候森首领的改革还在进行阶段，知道太宰是portmafia的人，同学都挺怕他的。”
“太宰在学校没有同龄朋友，直到兰波先生那件事发生、中也先生加入mafia、也被首领安排去读书后，他俩成了同班同学，太宰的校园生活才热闹起来。”
“而且……”织田作翻书的手指不自然地停顿下来，他组织着语言，几秒后，先是叹了口气、再度开口。
“……而且，那个时候的太宰——既然是阿竹你劝首领那么做的，那你应该也知道，既然需要森首领亲自整顿内部风气，太宰以前的名声肯定很不好……”
“事实的确如此。现在的里世界仍然留着关于太宰的恐怖传说，当太宰的敌人也的确是倒霉事……但比刚开始连组织内部都对太宰闻风丧胆要好很多倍。”
“刚和太宰认识、被他引荐去portmafia的时候，首领还审查过我、看我是否够格当他的朋友。至少我觉得森首领真的很重视太宰。我们还交流过育儿经。”
察觉到氛围沉了下来，织田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里的我的表情，有意识地调整说话音调、变换叙述节奏。
“安吾当时也被首领亲自审了一遍——安吾毕竟是卧底，可把他吓坏了，还以为自己刚进来没多久就暴露身份、被传唤的时候连遗书都先假定了好几份。”
“但太宰肯定被吓了一跳吧？”那可是森鸥外，突然传唤刚和太宰亲近起来的两个朋友，他肯定会着急。
“嗯。太宰总是把事情往悲观的方向想、做好最坏的打算，不是曾经受过伤的话，哪会有这种习惯。”
织田作说完，向我道了声歉，起身重新去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大晚上的不喝茶也不喝咖啡，不健康。
“…………”我没接话茬。我也有这样的习惯。不过我是因为对人类信任值过低，和太宰大概不一样。
“我们都和太宰说过了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首领要亲自看看我们而已。可太宰不是那么好说服的。”
喝了口热水润嗓，织田作坐回来继续往下说：“他半信半疑，谨慎观察了好多天才确认是真的没事。”
“不过现在的太宰已经习惯了那样的森首领。这也是在那件事之后，太宰气急败坏、破罐子破摔去跟森首领面对面对峙，不知道谈了什么，才终于确认的。”
“嗯？”这件事我倒是不知道。森先生不会什么都和我汇报，因为我们的同盟关系是平等的。我有些好奇地问织田作，“发生了什么让太宰先生那么大的反应？”
“……我这里还有那时候的照片。森首领转给我的。发给你看、阿竹。”织田作没有回答，而是缩小视频页面、把相册里的某几张照片通过line发送给我。
“这、”我顿口无言，“难怪太宰先生生气，森先生竟然让他在生日会上穿洛丽塔……”其实穿无所谓，主要是被人围着拿相机拍来拍去，还被中也嘲笑了。
洛丽塔服饰是一种正常的穿衣风格，洛丽塔男装在官方的名称是「小王子装」，或者说「王子系」。
织田作发给我的照片里的太宰就穿着黑色系的洛丽塔男装，十六岁的少年冷着脸，肉眼可见的烦躁。其实森先生没有恶搞，他认真挑了衣服，在我看来有英国维多利亚时期贵族的感觉……虽然花边是多了些。
“森首领的原话是「没有打扮过儿子的育儿体验是不完美的嘛」……也对，平时他就只能给爱丽丝小姐买买裙子，爱丽丝小姐不是人类，感觉不一样。”
不不不织田作、你怎么会相信森先生的鬼话，他那么做除了育儿体验更多是想看太宰生气又没法反抗的样子吧。这对师徒连恶趣味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虽然这么想，我却眼疾手快地点击了保存至相册。不知道森先生那边还有没有照片……下次问问吧。
··
“都到秋天了，你怎么还摆着那张死人脸……我不跟你道过歉了吗……喂、太宰，这气是消不下去了？”
六年前。黑烟中透着橙红的火光，赭发少年踩在断裂到只剩一半的墙体上，把手里拎着的敌人扔了下去。
沉闷的撞击声只响起一瞬，黑发少年肩上披着不符合他身形的黑色大衣，无甚感情地忽略掉在身边不远处的尸体，遮住大半张脸的绷带衬得那张脸更加苍白。
“……早就没在气了，爱操心的中也君。先想想怎么提高自己的成绩如何，你期中考的物理分不高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一直人缘不好，但每次考试都是全科满分的纪录保持者，优等生太宰凉凉地嘲讽。做工优良的皮鞋踩在玻璃碎上，脚下咯吱作响。
“身为重力使，物理竟然是学得最不好的科目。你要怎么给你那位在医院复健中的弟弟爱雅君做表率？”
“啰嗦死了太宰，虚伪的优等生。自己心情差劲不要拿我开涮。就算想转移话题，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中也双手插兜，动作轻盈地从断墙上跳下来，跟上搭档的步伐。走进被炸毁的基地内，红光乍起、少年神色冷淡地高抬腿，踢飞天花板掉落的水泥块。
太宰没有回话，只是轻嗤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话，直到走进基地地下、找到这个基地的密室。中也扫过门锁的构造，确认不是密码锁，顿时蹙起眉头。
“锁的样式很老了。看样子这里不是用表面上的玩意儿保护内部。”双手从衣兜里拿出来，钴蓝色的双眼锐如金属，他沉声征询太宰的意见，“要我来吗？”
“不——用——，中也只要好好保护我就行了。万一封存这里的不是异能力也不是普通的咒术，而是什么带着诅咒的符箓的话，森先生又得罚我做试卷了。”
仿佛撒娇般的抱怨口吻，太宰话语含着颓丧，末了音调向下落去，有气无力极了。黑发少年几步上前，伸手触碰门锁，白光亮起——异能力，「人间失格」。
“好了哦。接下来请中也到前面开路。”向侧边退了一步、伸手弯腰做出「请」的姿势，中也瞪了作秀的太宰一眼，绷着脸、严肃地打开解禁的密室大门——
随后在看到里面情形后，脸色铁青地表示晚饭吃不下了。太宰倒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在密室里仔细观察，唯有下压拧起的眉毛显示出他的心情也不是很美妙。
“龙头抗争我们拔得头筹后，首领不是已经颁布命令全面禁止横滨境内的组织进行人‖体‖实‖验了吗？他们怎么还敢……！”中也嫌恶又愤怒地咬紧牙关。
“虽然不想和你一起被谈论，但有「双黑」的震慑在那里，他们不敢的。”太宰伸手合上实验台上面目全非、死不瞑目的受害者的双眼，皮笑肉不笑地冷哼。
“可我们现在也只是地头蛇。横滨之外的人不太会把我们当一回事。”密室中的药剂和血腥味仿佛染上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腐朽气息，“——比如……咒术界。”
“……那些老不死的东西敢把手伸进横滨？”中也的表情立刻阴沉下来。因为出身研究所、再加上魏尔伦和爱雅的遭遇，他极其痛恨人‖体‖实‖验的相关物。
“呵、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呢？沉积千年的烂泥，不过是因为在大战时期龟缩着所以才保全了自身。不然以他们那不合理的运作方式，怎么可能还这么嚣张。”
回想起那些令人作呕的面孔，太宰的心情更差了。脱离家族后竟然还要面对那些东西，真是……
少年闭了闭眼，压下负面情绪。御三家除了五条悟的一言堂五条家还看得过去，禅院和加茂就是无限向咒术界高层运输笨蛋、人渣和垃圾的细菌温床。
听说五条君准备改革……说实话，太宰认为没那么轻松。既然要改变根深蒂固的规则，怎么可能不流血？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咒术界怎么样，和他暂且没有关系。敢把手伸到这边，斩断就好。搓搓他们不必要的锐气。
“——太宰，这个地方要怎么处理？”注意力被中也叫了回来，黑发少年侧身回答搭档的提问。
“叫后勤部队和情报部门派人过来。我们把资料带回去整理，再向首领汇报。”看了眼中也，太宰又补充了一句，“还不能毁掉现场。记录完再烧。”
“啧。我知道。”心烦意乱的中也一秒也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不再看培养罐里的惨状，少年疾步向密室外走去，“这鬼地方没信号，我到外面打电话。”
没有阻止中也离去的步伐，太宰回头注视着在黑暗中静默沉浮的实验体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
阿索菲为我放了当时的影像记录——因为他姑且也算是系统，可以从封印在横滨的世界根源「书」那里调取六年前的档案。
看到基地密室里邪恶的地狱绘图，我立刻就想到了羂索——这个世界还没发现同时拥有异能力和术式的人类，异能力又是近代才出现的新型超能力……
羂索的理想是「咒力」的最优化，他不会放弃异能者这一新出现的人类未来的「可能性」。基于加茂宪伦时期他创造了「咒胎九相图」，又对虎杖君的母亲香织动了手脚，测试异能者和咒灵的相性同样不奇怪。
我努力平复心情。十六岁的太宰和中也一起心情变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尚存人性，不可能不对那场惨绝人寰的人‖体‖实‖验感到愤怒。如果不是森先生发现十几年来身为异能之都的横滨境内有大量异能者失踪，找到并剿灭了那个基地，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太宰当时想着不用管太多。结果六年后在「共噬」时被咒术界坑了。”织田作的话唤回我的思绪。
“之后太宰还跟我和安吾捶胸顿足，说自己理应想到费奥多尔为了他的计划是会和咒术界联手的。”
织田作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太宰那次翻车翻得可狠，还好我暗中救场，没让他彻底翻过去。
因为抑止力的缘故，我没有阻止「共噬」的发生。
我造成了「天人五衰」的消失，之后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费奥多尔搞事也变得困难了很多。
抑止力看在我救助了世界安全才容许我把文野剧情线腰斩，最基本的费奥多尔的行动我就不能再干涉了。
因此，太宰去和魔人面对面交涉「共噬」情报、腹部遭到狙击的时候，我没能及时发现不对。
……谁知道费奥多尔会为了钓我出来专门和咒术界交换了诅咒用具攻击太宰啊！虽然我的大部分行动是围绕太宰展开的，但那是因为文野正剧里太宰是全勤。
deadapple事件被我搅黄了，但《55minutes》还是会发生的。没想到还没去standard岛，太宰就在「共噬」经历了一次濒死。无可奈何，我进了魔人的套。
“不过那样也好，让太宰长长记性。”可能是讲到当时的事、让织田作的火气复苏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每次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以身涉险、遍体鳞伤，从不考虑我们会不会为他担惊受怕、为他伤心……”
“所以你和安吾连着一整个月都没有和他说话？”这件事乱步和我说过，他还说国木田、与谢野和敦君也生气到大半个月没理太宰。毕竟太宰差点真的死掉了。
“嗯，我知道对太宰而言改正这个习惯很难。只是他下次能多少注意一点就好。”恢复了平常语气的织田作无奈地叹息，“我们是朋友。怎么可能不管他呢。”
【太宰其实挺心虚的。】沉默许久的阿索菲终于开口说话，平时他挺话痨的，也不知道之前去干什么了。
【太宰现在上了大学，因为继森鸥外之后又有福泽谕吉管着他，太宰没法翘课。然而，他太受女同学、学姐、学妹甚至女老师欢迎了，所以还是寡王本王。】
〖所以要是为数不多的挚友再不理会他，连学生也不跟他说话……芥川君很听父亲的话，如果织田作叫他不要理太宰，芥川君是会照做的。所以……呜哇。〗
“虽然没过几天太宰就受不了了，但我们都坚持了下来，敦在正事上十分严肃，他也没有心软。”织田作·魔鬼本鬼·之助神色淡淡，“相信太宰再也不敢了。”
“……那之后，效果怎么样？”我小声问织田作。
“效果很好。”织田作肯定道，“甚至连拖延症都好了一些。国木田是最高兴的。”
真可怕啊……我脑补了一张猫猫发抖的动态图。
【人类养不听话的猫猫狗狗的时候就会用上这种方法呢。没有弃猫效应残酷，又能让小家伙听话起来。】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感觉很奇怪，但我们要不要别再猫塑太宰了，不然看他的时候就越来越像猫了……〗
【织田今天白天的时候也猫塑你了。他不是亲自猫塑过太宰嘛，你纠结什么？烧死的黑猫，还挺形象。】
〖织田作怎么想的？〗我在他眼里也有滤镜了吗。
【下雨天淋湿的黑猫，在街上流浪、步履蹒跚。】
“阿竹？”织田作喊我，“时候不早了，该睡觉了。”
“啊。时间过得真快。”看了眼电脑上的电子表，我保存文档，向织田作道别，“下次再聊。晚安。”
“啊。下次再聊。”织田作勾起一丝微笑，“晚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