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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晋江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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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间小路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着。

    “看这天色,夜间也许会降雪,再往前走天黑之前怕是到不了另一个城镇,野外寒冷,干脆在下个城镇歇脚吧,我们出发得早,路上时间还充裕。”一道清冽温和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

    “是。”车厢外御车男子随即应是。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山路上,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汉子一前一后,各自驾着一辆马车。两人腰间挂着与刘铁款式相同的长剑,表情如出一辙的严肃。

    他们是戚束的亲随护卫。

    此次入京,军队需继续驻守边关,只圣诏有名之人可以返京。所以戚束只带了刘铁和两个亲随赵一赵二,鹿明茶则更简单,只他一人。

    两辆马车,一眼看去,明显前一辆马车的车厢更大些,方才的声音也是从中传出,而刘铁正骑马跟在它的一侧。

    车厢内空间还算宽阔。

    中间摆放着一张矮桌,一位身穿墨蓝色长袍的如玉男子直着上半身,正坐在桌旁收拾煮茶的工具。即便是在做整理茶具这样的琐碎杂事,他的一举一动也透着一股子风雅清贵的味道。

    “你不用收拾,一会到了客栈,托店里小二一起打扫就好。”他的斜对面,一个半倚靠在厢壁,即便是在温暖的车厢里也身披大氅的白衣贵公子语调懒懒道。

    鹿明茶愣了下,随即点头嗯了声。

    放下茶壶,看着桌后烤着小暖炉揣着手炉,因为环境温暖而眼帘半阖,一副慵懒神态的戚束,微微出神。

    往常,他从来只能在战场上见到身披盔甲一身威严与煞气的戚束,即便是在西麓城相处的那几日,他见到的也不过是表面温和实则客气疏离的她。

    而此时,她这般慵懒随和的模样,让他感觉眼前的人变得更加真切了起来。

    鹿明茶唇角弯起不明显的弧度,心湖似有柔波泛起,然而,目光落回那人脸颊上时,心底却仍是微微一沉。

    就算是在温暖的车厢中,戚束的唇色仍旧透着些许苍白。尽管他再没撞见过戚束咳血,但他也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戚束现在服用的药效果很差,至少对戚束的病情而言,看不到任何效果。

    戚束不知鹿明茶在想什么,只知道,这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许久未动。对于五感敏锐的习武之人来说,鹿明茶的目光着实难以忽略,让她的困意都消散了许多。

    隔着袍袖,戚束又用衣服裹了裹手炉,将热度略略隔开,闭着眼,继续小憩。

    因为寒毒之疾受不得寒,刘铁严禁她骑马,还特意去买了这款据说是冬日最受贵人喜爱的马车供她乘坐。不得不说,这马车车厢确实暖和,减震效果也不错。

    启程之前一直忙着处理公务没怎么好好休息,现在处于安静又温暖的环境中,实在很容易滋生困意,不过身边有个鹿明茶,她倒也不至于睡得多沉。

    马车随着人流进城,穿过一条主街,缓缓停在一家客栈前。

    鹿明茶放下手中的书,从窗口掀开一条缝隙看了眼,回过头俯身向戚束探近几分,低声唤道:“将军,我们到客栈了。”

    “嗯。”戚束睁开眼,原本自然伸展开的长腿曲起收回,拿开怀里的手炉悄悄往桌脚一丢,撑起身子,理了理身上的大氅,重新系起了绳带,边系着,眼眸扫向鹿明茶,温声道,“我们现在已经离开边关驻地,平日不必喊我将军。”

    鹿明茶微微一愣,凤眸浮现一丝茫然。

    “在外行走,以官职相称反而不便。”戚束略作解释,起身拂了拂衣袍。

    不称将军,那……想到某种可能,鹿明茶眉眼倏然抬起,眸光紧张落在戚束身上,词句在唇间斟酌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开口,轻声询问:“那我该如何称呼将军?”

    “当然是直接喊名字,戚束,”戚束态度随意,双袖轻甩展开褶皱,而后抬脚往车门走去,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侧首补充一句,“或者,叫我戚淮阑,都可以。”

    戚束二字喊起来与七叔颇为近似,未免有人感觉喊她名字被占了便宜,她往往都会主动说一下表字,当然,愿意唤她名字也无妨,端看个人意愿。

    骤然从戚束口中听到她的表字,鹿明茶凤眸微睁,眼中划过一抹惊诧与欣喜,抑制不住的,自唇角至眉眼都染上冰雪消融的喜悦。

    走在前面,已经顺着赵一掀开的车帘探出上半身的戚束,忽而回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鹿明茶,疑惑问道:“不下车吗?”

    “呃,就来。”回过神,鹿明茶忙低下头假装要拿东西,借机掩藏起唇角的弧度,而后匆忙起身,拿过叠放在一旁的大氅。

    行动间,不经意瞥见戚束遗忘在桌脚处的手炉,脚步一顿,连忙俯身捡起一同拿上。

    鹿明茶跟下车,亦步亦趋跟着戚束的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握着手炉的手不自觉扣紧炉身的镂纹,唇瓣张合几次,想要喊出在心里惦念了许久的“淮阑”二字。

    “明茶,可以这么喊你吗?”戚束突然回首,偏头问了一句。

    鹿明茶呆了一下,嘴巴比脑子更快反应道:“杳之。”

    什么?戚束反而一懵,眉梢微挑,神色疑惑。

    “我字杳之。”颇有质感的清润嗓音有几分紧绷。

    “将呃、淮阑可唤我杳之。”鹿明茶抿了抿唇,低声解释道。

    “杳之……鹿杳之啊。”戚束慢吞吞重复一遍,语调轻缓仿若缱绻,念完,眉眼轻笑,赞道,“很好听。”蛮特别的,比她当初临时乱编的表字有意境得多了。

    戚束话音落下的一霎那,鹿明茶忽觉嗓子失声,连前一瞬正大光明唤戚束淮阑的喜悦都被压下,脑中一时间只余下戚束带着笑意的“很好听”。而在他毫无察觉的角落,耳尖染上一丝薄红。

    “手、手炉。”鹿明茶半垂长睫,轻咳一声,佯装镇定,上前一步,伸出袍袖中的手,递上戚束遗忘的手炉,“外面天寒,注意御寒保暖。”

    瞥见眼熟的手炉,戚束笑容微微一僵,却还是伸手接过:“多谢杳之。”

    -

    这边马车停下,两人一下车,不远处守在客栈门外的店小二便眼尖瞧见。

    下车的两人虽未穿锦衣华服,都只着寻常衣衫,但两人一清冷一温润的容貌气质皆让人眼前一亮。

    这通身气质,非富即贵。店小二一眼判断出来客,迅速招呼几人迎上来,替刘铁和赵一赵二三人牵马驾车。

    店小二则小步跑到戚束二人前,恭敬询问:“几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刘铁交出马匹缰绳,走过来,接过话道:“五间房,其中两间上房,住一夜。”

    “诶,可是不巧。几位客官,实在抱歉,现下单间只余地字号房和人字号房了……”店小二一脸歉意,小心翼翼觑着刘铁身后的两位公子。

    注意到鹿明茶和刘铁等她做决定的目光,戚束上前一步,说道:“可以,就要五间地字号房。”

    “诶好嘞,几位客官随我来!”店小二笑容洋溢,忙领人往客栈大门去。

    “小六,给客人五间地字号房!”还未跨进大门,店小二的高喊便响起。

    “富贵哥,地字号房没空闲的了,最后几间刚刚被定走。”小六说着,抬手指了指正在上楼的一伙人。

    “这……”富贵脸色顿时苦恼,扭头看向戚束等人。

    “公子,不如我们换家客栈?”刘铁侧身,低声询问戚束。

    戚束回道:“无妨,只是歇一晚,能住就行。”

    “小二,那就要五间人字号房。”刘铁无奈,只得定下人字号房。

    “好嘞!小六,五间人字号房!”生怕再晚一步,富贵连忙对小六喊。

    将行李放进房间后,几人下楼吃了顿热乎饭。

    晚饭过后,客栈内外,长街两侧全都点上了灯火,挂起了红灯笼。

    许是再过两日便是殷朝人十分重视的冬至节日,即便入夜,街上往来的人也十分多,与客栈相距不远的街市更是灯火辉映,虽地处边关不及京畿地区繁华,却也是热闹非常。

    吃过饭几人各自回房,小二贴心送上热水沐浴。戚束动作麻利,沐浴完时间尚早。白日在马车上小憩过,此时也没有多少困意,戚束便打算去一趟药铺,不过出门前还要知会一下刘铁等人。

    鹿明茶尚在沐浴,戚束便直接敲开刘铁的房间。

    “公子,夜间寒气重,还是属下去吧。”听到戚束说要去药铺,刘铁忙主动揽下买药一事。

    “不必,我还想顺便逛一下街,看看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正好给小女儿做生辰礼物。”

    “那属下陪您去。”刘铁说着,就要去拿佩刀。

    “客人,您的热水来了!”伴随敲门声,门口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不用了,我正想自己逛逛,你沐浴吧,别浪费了热水。”戚束说完,打开房门,等小二抬水进屋后直接离开。

    -

    从客栈走出,穿入人头攒动的夜市街,站在街口抬眸望去,蔓延长街的绚丽灯火映入眼中。

    鼻尖微微耸动几下,唇角微扬,心情轻松,戚束抬脚,顺着人流涌去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快。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公子,来一碗热馄饨吗?馅大皮薄,吃过的都说好,看看咱这的回头客,多不多!”

    “酒楼新上酒煎羊,鼎煮嫩羊,炭烤炙子骨头咧!哎,公子可要来尝尝?”

    随着越来越多的叫卖声入耳,种种诱人的香气飘入鼻腔,戚束的挪动的脚步越发缓慢,最终,戚束稳稳停驻在一处热闹的小店摊前。

    “哎,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来一份辣子鸡,要够辣。”说完,戚束盯着炒锅里翻滚的肉块,目不转睛。

    “诶好嘞!客官您稍等片刻,前面还有几人,就好!”店家高声应着,手中锅铲灵活翻炒。

    等待期间,戚束的目光就没从炒锅移开。说起来,穿越到架空朝代虽无预知之能,但好处也挺多,比如,食材和调味材料比历史时期更丰富,很多店家厨子的烹饪水平堪比传承老店。

    顺利吃上辣子鸡,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又逛了一小会儿,戚束才掉头打听药铺的位置,往药铺去。

    至于给家中二姑娘寻找生辰礼物,逛街借口罢了,因为礼物她早已经托人准备好了。

    -

    客栈。

    “落雪了,将军出门时可是未带雪具?”鹿明茶敲响了刘铁的房门,墨眉微蹙。

    “将军只着大氅便出门去了。”回想戚束离开时的模样,刘铁语气懊恼。

    鹿明茶:“将军出门时可说要去往何处?”

    刘铁回忆道:“将军说要去一趟药铺,顺便在街上逛一逛。”

    鹿明茶垂眸思索一瞬,对刘铁点点头,转身便走。

    “哎,鹿军师可是要去寻将军?我同你一起!”刘铁连忙带上门,大步追上。

    “你可知这附近有几家药铺?最近的药铺在哪个方位?”鹿明茶找上店小二,询问了附件药铺位置。

    “有两家比较近,东福巷有一家,另一家在相反的方向,在……”小二热心说出方向和需要经过的街巷。

    刘铁:“这两家药铺在相反方向,我们分开去寻,这样快些。”

    鹿明茶:“好。”

    另一边,拿完了药,发现开始下雪的戚束也自觉往回走。

    刚穿过一条街巷,便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他脚下匆匆,向着她这边赶来。

    “鹿明茶?”戚束走出街巷,迎了上去。

    “将呃——淮阑!”急于寻找的身影撞入眼中,鹿明茶墨眸随之一亮,忙快步走近。

    “听刘副将说你出门没带雪具——”

    “你来寻我?”

    两人不约而同出声,又一瞬间噤声。

    戚束不禁轻笑:“那就多谢杳之了。”

    明明是风雪天,却仿佛有春风拂面,暖意盈眉。鹿明茶不自然地垂眸,假装忙于开伞,道:“淮阑不必客气。”

    鹿明茶匆匆撑开伞,走近一步,举至戚束头顶,小心将戚束遮住。

    站近了,肩头凑近,鹿明茶才恍然发觉,原来戚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高大,甚至比他还矮一些。褪去盔甲战袍后,骨架也看起来比他这种文人还要单薄纤弱几分。

    不知她到底病了多久,竟瘦削至此。

    垂下的余光瞥见戚束身侧拎着的一串药包,鹿明茶眼眸微暗。

    心思一闪而过,鹿明茶的注意力随即被戚束身上的落雪吸引。

    “淮阑重伤未愈,刘副将说过尽可能不要受寒,出门理应多穿一些。”说着,鹿明茶抬手拂去戚束肩头落雪。

    亲手替戚束拂雪……鹿明茶神色如常,心里又冒出丝丝缕缕的却不易察觉的愉悦。

    扫净后,鹿明茶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递给戚束:“淮阑下次莫要再忘了它。”

    戚束无奈接过:“今日出门匆忙,以后一定记着。”

    细雪飘扬,偶尔有雪花荡过伞面飘进伞下。

    两人并肩而行,缓缓朝客栈走去,随着远离市街,喧嚣渐弱,雪势渐大。

    “杳之可知大雪天做什么最舒适惬意?”戚束抬眸,目光穿透重重灯影,望着自黑暗飘落的白雪,忽而出声问道。

    没由来的,鹿明茶脑海里闪过发烧那夜他做过的一段梦——青山暮雪,湖中长亭,红泥火炉,烹茶煮酒。

    “自然是——”戚束眯起眼睛,声音拖顿一下,懒洋洋的,说不清是认真还是调侃,继续道,“饮酒,睡觉。”说完,偏头看向正认真倾听的鹿明茶,弯眸一笑。

    骤然这般近距离的撞进一双带笑的眼眸,鹿明茶不禁一愣,思维慢了半拍,下意识耸耸鼻尖轻轻一嗅,低声道:“你喝酒了?”

    “嗯?”

    “一点点,果酒。店家太热情了,请我品尝的。”戚束眨眨眼,俊美的面庞上,笑容无辜。

    蓦然见到戚束不同寻常的一面,鹿明茶忽觉心跳漏了一瞬,一丝异样飞快从心底拂过,脸颊随之浮上一层薄薄的热度。

    “呃,嗯……”眸光闪了闪,长睫垂落几分,胡乱嗯了两声,鹿明茶撇开头,有些含糊道,“那便好。”

    戚束笑过便转回头继续看从天际落下的雪,心神些许飘忽,并未注意到鹿明茶的反应。

    雪天与酒,两件让她印象深刻的事物,不免勾起一些回忆。

    犹记得,那年冬季,闺蜜一通电话打来说到了她在的城市,兴奋激动地跟她说天气预报显示c城这两日有降雪,要约她爬山赏雪,一起去感受一下古人赏雪饮酒的所谓风雅。

    为了更有氛围,两人买了一套仿古酒壶,带上了果盘小吃。登上山腰的六角亭,两人就聊着天坐等下雪,然而等酒壶里的果汁汽水都喝完,跑了好几趟厕所,暖宝宝彻底凉透俩人冻成鹌鹑,雪也没下一片。直到两人到家,天上才开始飘雪。

    闺蜜气得破口大骂,扭头就下楼去超市买了两瓶真酒,非拉着她去阳台对饮。可惜,某人酒量本就不行,还偏偏买成了高度数白酒,一口高度酒灌进肚,脚踩凳子准备“吟诗作赋”的她一句完整的诗都没背完就直接不省人事了。

    忆起曾经的无忧自在,戚束不自觉轻笑。

    灯火映照下,她的神色格外柔和。没了面对敌人时的凌厉肃杀,眉眼间皆是轻松惬意与融融温柔,一时间让人移不开眼。

    心里似有羽毛轻轻挠过,鹿明茶难以抑制地心生好奇——他很想知道……戚淮阑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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