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晋江独发
不知过去多久,书房门响动,重新被人推开。
“抱歉,让军师久等了。”戚束解下大氅重新挂好,走向鹿明茶另一旁的位置。
“方才那人是南北行商队伍的老商人,为人可靠热心,费用也十分合理,每次途径西麓城我都会托他们帮忙往家中捎带一封家书或一些物件。”
戚束随口解释着,想起什么,顺势提醒了句:“军师若有什么需要捎带的东西,也可托付给洪家商队,洪家商队信誉极佳,并且他们商队路线涵盖广阔,兴许也会经过军师家乡。”
“呃好。”鹿明茶愣愣地抿了口茶,入口才发现茶水已经凉透,冰得喉舌都发凉,忙止住口,眉心却下意识一蹙。
注意到鹿明茶忽然顿住蹙眉的动作,瞟过他面前已经散尽了热气的半杯水,戚束自然地拎起茶壶,示意鹿明茶放下杯子,续入热腾腾的新茶。
“将军……竟已成家许久了吗?”在茶水缓缓倾倒进杯中的水流声中,透过袅袅白雾,看着戚束年轻至极的眉眼,鹿明茶声音略低,不由自主问出口。
“成婚得早,未及弱冠便成了家。”戚束清楚捕捉鹿明茶的声音,语气自然地回答道。
边说着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顺口问道:“军师可是成家了?”
鹿明茶轻轻摇了摇头:“尚未,去年方才加冠。”
去年及冠?那时战事吃紧确实不方便成家。戚束了然点了点头,抬手抿了口茶,心中默默一算。
男子二十加冠,所以鹿明茶现在二十又一?
按照她从军顶替的男子身份来说,她已二十有四,明面上比鹿明茶还年长三岁呢。
至于……为什么会有顶替的男子身份一说……
书房一时陷入沉寂,安静之中,戚束的思绪有些飘忽。
事情源于四年前。
四年前,戚姝——也就是她穿越前的原主——家乡闹灾荒一家人南下逃难,几经磨难最终只剩她一人。
一个妙龄少女孤身逃难,其危险性不言而喻,幸运的是,危急关头一对夫妻仗义相救。
这对夫妻,男主人名为戚束,女主人名曰夏倾玦。
后面戚姝与这对夫妻一路同行,混在灾民队伍里一起赶往省城。
然而,某日夜里,有恶徒企图抢夺夫妻的幼子,男主人为保护妻子幼儿被歹徒捅伤,最终却因伤势太重不治身亡。
两人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夏倾玦还带着幼儿,为保证三人安全,之后一路上,身量较高的戚姝女扮男装,与夏倾玦扮作夫妻赶路,直到平安抵达省城。
因为流民事件,城门外设了关卡阻拦流民涌入。为了不被当成流民驱赶成功进城,在夏倾玦的提议下,戚姝用了男主人戚束的身份,最后蒙混入城。
入城后,因为男主人身份的便利,没多久三人便顺利落户省城。然而,也因为男主人的男性户主身份,在朝廷征兵令下达后,每家每户包括新落户的戚姝二人家中都要出一个壮丁。
家中必须出一个男子参军,而这一去生死难料。
家中唯一的男性——夏倾玦的儿子不过两岁,算不得壮丁。而女主人夏倾玦怀有身孕,显然不可能女扮男装顶替名额,所以,为报答救命之恩,戚姝便主动提出继续女扮男装顶着男主人身份从军。
前路未卜,小姑娘心中难免忐忑,一日夜里外出散心,戚姝因水边湿滑脚下一滑落了水。
这一落水,高烧醒来便换了她。
于是,这女扮男装顶替男主人身份的人,便成了她。
只是,没想到这一扮就是四年。
从记忆中回神,戚束心中闪过感慨,拾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将军与夫人的感情一定很好吧?”鹿明茶兀的轻声感慨,语气有些低沉,隐约掺杂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似是觉得这句话问得太过突兀,有些不太合适,鹿明茶又连忙补充道:“将军时常给家人寄送书信,还能够想到往家中捎带礼物,像将军这般关心妻儿之人,着实是世间少有。”
这边,忽然被问及“夫妻”感情问题,戚束喝茶的动作一顿,思维也是卡了一瞬。
与夫人的感情啊……
说起来,除却这些年的书信交流,记忆中真正有关夏倾玦的片段少得可怜,毕竟……当初她们也才认识不久,加上四年前那场高烧,让许多记忆都模糊了很多细节。
她刚醒来时,大概是因为之前发了一场高烧,记忆延迟,并没有接收多少,只有零碎的片段。也就是这些碎片,让她得知原主与夏倾玦是夫妻。
就在她纠结如何接受自己多了个妻子的事时,征兵队伍突然上门抓人,将她强行带走。
记忆中至今都十分鲜明深刻的一幕就是那时——“妻子”夏倾玦怀着肚子追了征兵队一条街,就为了塞给她准备的包裹,塞包裹时,夏倾玦还泪眼婆娑地反复叮嘱她。
“小姝,里面是专门缝制的衣物,带着换洗方便……”
“我把家中可用的银两都换成了银票,给你缝在衣服夹层里了,入了军中需要置办东西需要走动关系千万别不舍得用,钱都是身外之物,你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征兵队看得不耐烦,用刀强行将人隔开,拽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夏倾玦只会用“嗯”含糊回答的她便走。
“小姝!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夏倾玦腹中有孕,也不敢硬闯,只得隔着人群喊。
夏倾玦的一番言行举止,在当时的她看来,就是原主夫妻情深的表现。
怀着极其复杂难言的心情,对上夏倾玦充满担忧又泪汪汪的眼睛,她最后只硬着头皮安慰了句:“回去吧,放心。”
谁知道,她这话反而让夏倾玦泪流得更凶了。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们都等你回来!”
听着夏倾玦带着哭腔的喊声,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庆幸被征兵队抓走的。
记忆残缺的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谓的妻子,更不要说她们原来似乎十分恩爱。
后来她进入军营,时不时会收到夏倾玦的书信。刚开始,因为没有多少记忆,她只会回“一切安好,勿念”这种简单没破绽的模板客套话。
直到一段时间后记忆慢慢恢复完全,得知她和夏倾玦相识不过一月,压根不是真夫妻,她方才彻底放下心,再也不用忧虑怎么应对一个用情至深的妻子的期待。
她开始照着来信内容多写一些,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模板回信。
这四年间,她们一直只以书信往来。现在,终于要回去见名义上的妻子实际上的笔友夏倾玦,还有一丝丝紧张呢,毕竟真人与文字总有不同。
戚束不知道陷入回忆的她眉眼有多温柔,鹿明茶看得清楚,心底隐约翻腾着一股莫名的不舒服,一次又一次将茶递至唇边,借着由温转凉的茶水平复微风掠过心湖的细微波澜。
“叩叩。”清脆的叩门声打破了安静,将鹿明茶从沉闷的古怪情绪中拉出。
“将军,药来了,您趁热服用。”刘副将推开门,端着汤药快步走进来。
鹿明茶的目光扫过托盘里的汤药,眉心不自觉轻压几分。
汤药尤冒热气,汤色仍是浓郁的黑褐。
不知为何,莫名感觉今日的汤药味道似乎比往常的更苦了一些。再一细闻,方才的感觉又似乎是错觉,只是不知从哪里多嗅了一丝苦味罢了。
“将军,趁热服药罢。”刘铁撤掉托盘,把药置于戚束面前。
鹿明茶也收起思绪,将视线落到戚束身上。
被两双殷切的目光关注,戚束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
默默端起汤药,送至唇边时,悄然屏息,手腕一抬几口闷掉苦得舌头都发涩的药汁,迅速放下空碗,随后借着擦拭唇角的动作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唇瓣闭合,面色淡然如常,任谁也瞧不出戚大将军刚偷吃了一颗蜜饯。
“上午京中来人宣旨,腊月中旬官家设宴,我们需要在那之前赶回去,所以这几日便准备启程回京。”被刘铁一打岔,戚束将方才聊起的夫妻感情话题抛之脑后,想起另一件事。
“军师若是还有未竟事宜就要尽快处理了,最多后天我们便出发。”戚束提醒道。
鹿明茶颔首:“我正打算同将军说一声,我准备下午回一趟东麓城。”
戚束:“我提前准备一下车马行李,待军师回来我们便出发。”
“好。”鹿明茶应下,想到即将与戚束同行数十日,唇畔弯起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