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晋江独发
“醒了。”戚束自然地收回湿布,直起身,“要喝水吗?”
鹿明茶思维还有些迟钝,稍稍反应了一小会儿,才模糊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戚束将布条放回水中,身体微倾,一只手臂轻巧熟练地从鹿明茶颈后斜穿而过,用上几分巧力,将鹿明茶的肩颈部垫起一些高度。
将人托稳了,另一只手从一旁拿过早已备好的清水,凑近唇边,微微倾斜,偏过水来。
这水盛出的时间不长,但因为环境寒冷已经凉了。带着些许凉意的水淌过唇舌,过于清凉的触感,将残留的混沌驱散,鹿明茶意识也完全清醒。
意识回笼,方才醒来瞬间的短暂记忆随之入脑。想起刚刚喊出的“淮阑”二字,鹿明茶表情不由一僵,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做贼的心虚感,下意识喊了声:“戚将军。”
“嗯?”戚束顿手,尾音略上扬,半垂的眸子里飘过一丝疑惑。
鹿明茶抿了抿唇,眼帘匆匆垂下几分,将眼中的懊恼遮掩。
方才,梦境与现实骤然交叠,他、他竟口无遮拦喊出了戚束的表字!他们还没熟到可以互换表字的程度,戚束的表字只是他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还没成为好友就先留下唐突无礼的糟糕印象,鹿明茶简直想时光倒流,回到刚才捂住自己的嘴。
不见鹿明茶说话,戚束也不追问,专注于照顾伤患的工作,轻缓地将人放下,移开水碗,顺手拿过贴在鹿明茶额头和颈部再次变热的布放进石锅中,等凉水浸透。
“多谢将军……”一句句想要解释挽救的话从嘴边滚过,憋到最后却只吐出一句简单的谢谢,鹿明茶泄了气,想干脆闭眼算了。
“不必客气。”戚束瞟了眼自醒来情绪便有些古怪的鹿明茶,随口关心道,“军师可是还有哪里不适?我观你脸色不太好。”
“呃?”鹿明茶愣了瞬,眸光撇开,言语含糊,“劳将军担心,只是……做了个梦。”
戚束轻轻颔首,只当鹿明茶因白天一番遭遇做了噩梦,温声安抚道:“梦都是虚假的,醒后很快便忘,不用多想它。”
鹿明茶抿唇点头,心中却是暗想,若是真的就好了。枫亭烹茶煮酒,兴至乘舟同游,月下把酒言欢,酒酣抵足而眠。令人神往的美好,却都是假的,鹿明茶只觉满腔遗憾。
心思一闪即逝,鹿明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戚束,眉眼温和,没有一丝被人唐突后的反感不耐,一切如常。
或许……或许他方才尚有些口齿不清,她并没有听出“淮阑”二字?如此一想,鹿明茶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放下,悄悄松了口气。
“将军可是不曾休息?您不必守着在下,我感觉好多了,可以照顾自己,您快去休息吧。”心绪恢复平静,鹿明茶才注意到不远处都是休憩的将士,唯独戚束还守在他身边没有休息。
戚束觑了眼唇色苍白脸颊尤带病态酡红的鹿明茶,手上不紧不慢地拧干湿布,重新贴在鹿明茶的额头和颈部。
鹿明茶看着认真降温显然不打算离开去休息的戚束,心底被暖到的瞬间,还冒出一丝不明显的亲近无奈。他弯唇轻轻一笑,保证道:“将军放心,有事我会寻人帮忙的,您去休息吧。”
鹿明茶即使面带病态,笑起来仍能给人一种别样的惊艳。戚束忽然想起以前刘副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听说的什么边关美男排行榜。
“咱们将军年轻有为,长相也是不输那劳什子鹿明茶,排第一才是理所应当,那些认为鹿明茶该当选边关第一美男的,我看都该换对招子了!”
因为街上听到的八卦,刘副将不忿了好些日子,时不时在她耳边,左嘀咕一句:“咱家将军骁勇神武,文武双全,一个能打一百个姓鹿的!”右嘟囔一句:“将军丰神俊逸,站如松坐如钟,一举一动都带风,哪是姓鹿的小身板能比的?”
言语越来越夸张,就差把她吹成天上的仙人,滤镜之厚,让戚束都臊得慌。那几日,听到刘副将的声音,戚束就浑身尴尬,恨不得扭头就走。
记忆一闪而过,回过神,瞟一眼鹿明茶,戚束略微感慨,不愧是公认的边关第一容貌,的确是极养眼的。
见鹿明茶坚持,戚束收回手,从另一旁拿过专门留出的烤肉和干粮:“肉是野兔肉,给你放在手边,饿了可以吃,有事叫我便可。”
鹿明茶点点头,看着戚束利索转身,坐到离他最近的火堆旁,长腿微展,上身就那么倚靠在墙壁,合上了眼。
戚束只闭目养神没有睡,内力深厚的好处之一便是精神充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是可以的。
后半夜鹿明茶顺利退烧,没有了生命之虞,戚束算是放下心。
次日,队伍继续赶路,一队病伤员,队伍的行军速度并不快,原本预计一天的路程,隔日才回到西麓城。
朱烈被关押,东麓城暂无主将,战时由戚束暂时统帅负责军队调度,现下北疆王庭已灭,战争结束,只剩战后繁杂公务,戚束也就不便插手东麓城太多。
与北疆持续四年的战争终于在这场大雪中彻底落幕,覆灭北疆王庭的捷报快马加鞭朝着京城赶去,送上新年到来之际最好的贺礼。
不出意外,回京的圣旨很快便会下达。现在是十一月底,如果顺利的话,十二月归京,参加一场庆功宴,早点处理完琐事,或许能在除夕前回家。
唯一的麻烦就是辞官了罢,还是要多做些准备。
想到此,戚束喊来刘副将:“刘铁,再去城南药铺一趟,跟掌柜说一声,这次药量要重一些。”
吩咐完,将备好的钱袋丢给刘副将:“去吧,多抓几服。”
刘铁愣愣地接住掉进怀里的钱袋,看着戚束,脸上洋溢了几日的大胜喜悦倏忽消失,挂上了担忧,语气迟疑:“将军……您的病情……”
瞥见刘铁苦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仿佛天要塌了,戚束轻笑一声,打破沉凝的气氛:“想哪去了,和北疆的战争终于结束,我打算加重剂量,早些治好,毕竟要回家了总不能让家人担心。”
刘铁眼珠一斜,避开戚束的目光,没说话。戚束的寒毒之症已经断断续续治了两年,情况到底如何,身为她的亲随副将,他最是清楚不过。
身为西麓城主将,时常需要带兵作战,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身体有恙造成军心动摇,这半年来戚束按时服药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一直瞒着除了亲信以外的所有人,所有病痛都自己扛……将军即便再强大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刘铁越想心里越闷,捏着钱袋,僵硬地对戚束行完一礼,抬手准备拿挂在墙上的麻布袋。为了不被人发现,他都是用麻布袋裹住药包带回来。
“不用拿它了。”戚束的声音兀的响起,止住了刘铁的动作。
“北疆战事已经结束,不必再遮掩了。”戚束面上带着淡笑,温声解释道。
闻言,刘铁放下手,紧紧攥着钱袋,黑着脸转身就走。
战事已了,提前铺垫了两年的死遁,也是时候着手准备了。
看着刘铁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戚束转过身,望向窗外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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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伤势需要静养不宜挪动,随戚束回西麓城后,鹿明茶一直没有离开。
鹿明茶的体质还不错,仔细养了几日,行走已然无碍。能够行走后,鹿明茶便想去寻戚束商量一下回京之事——他想与戚束同行。
这一片都是西麓城军中官员的住所,他暂住的小院离戚束的住所不算远,穿过两条街便是。不过在去找戚束之前,他还要去买些登门礼。
边城的庭院布局简单,顺着小厮的指引,走上几步便到了书房。房门开着些许缝隙,一推便可以进入,出于礼貌,鹿明茶还是敲了敲,得到主人允许后,方才进门。
“鹿军师?近日公务繁忙,忙得焦头烂额,未曾抽出时间亲自探望,着实抱歉。不知军师伤势如何了?”见来人是鹿明茶,戚束有些讶异,走上前引着鹿明茶去坐高一些的椅子,顺手放上一块软垫。
鹿明茶拂衣坐下,察觉到椅子高度的舒适,心中一暖:“劳将军挂念,行走已无大碍。”
说着,鹿明茶抬眸看向戚束,从窗户泄进来的阳光正好洒在戚束的脸上,衬得脸色比往常更白了些许,鹿明茶下意识扫向戚束的唇。
无关阳光,确实少了几分血色,近距离细看,还泛着一层浅淡的苍白。
“战后事务繁多,只怕一时处理不完,将军也要多注意休息。”鹿明茶忍不住关心道。
戚束微微一愣,随之唇角弯起一抹和煦轻笑:“多谢军师,我会注意的。”
“军师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戚束随手斟上一杯热茶,俯身上前递给鹿明茶,问道。
“不是什么要紧事。”接过热茶的瞬间,鼻尖隐约飘过一丝血腥味,鹿明茶不着痕迹嗅了嗅,却只能闻到氤氲升起的茶香。
应是受伤这几日闻多了血气产生的错觉吧。鹿明茶的疑惑一闪即逝。
“京城应该很快有圣旨传来,届时戚将军定然在归京功臣之列。归京路途遥远,偶有歹徒匪贼……所以在下想与戚将军同行,不知将军是否方便?”
提及匪贼,鹿明茶脑中随之浮现他与戚束初遇的画面——
那日,生死关头,一身黑甲红袍的戚束宛若神将降临,率领着剿匪队伍,救百姓于匪贼刀下。而差点成为刀下亡魂的人中,也包括初至边关倒霉被掳的他。
初见匆匆,对时常剿匪平患的戚束而言,他只是随手救下的普通百姓之一,想来也留不下什么印象。
鹿明茶思绪飘走一瞬随即拉回。
不过,他这次请求同行的目的不是担心路上有歹徒匪贼,而是单纯想趁着一路同行与戚束多些相处的时间,以期早日达成夙愿。
从幼时就没什么至交的他,是第一次有如此强烈迫切的,想结识深交一个人的欲望。
戚束不知鹿明茶的心思,听到鹿明茶的来意,不禁愣了愣。就这种小事情,还需要带着伤特意登门询问吗?瞥一眼眸光盛满了期待,神色却忐忑仿佛等待什么宣判似的鹿明茶,戚束莫名想笑。
忍不住勾起唇角:“自然可以。”
此行目的达成,余光扫过戚束案桌上高高垒起等待处理的公文,随意简单寒暄几句,鹿明茶主动起身提出离开:“将军公务繁多,在下便不再打扰将军了。”
道别离开,鹿明茶心情颇好,欣赏着庭院里不畏严寒依然茂盛的绿植,慢慢悠悠顺着方才的来路往回走。
忽而,庭院小路多了一人沉重而匆忙的脚步声,鹿明茶不由顿住脚,闻声看去。
刘副将?看清来人,鹿明茶很快注意到刘副将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知发生了什么。
“刘副将。”小路不算多宽,在刘铁也看到他的瞬间,鹿明茶主动打了个招呼。
在戚束的院子里撞见鹿明茶,刘副将显然愣了一下,提着药的手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僵着脸色点了点头:“鹿军师。”
鹿明茶本来还没有多注意,在刘副将把提药的手往身后一藏时,目光下意识被吸引着扫去。
是几串药包,每个药包裹得很厚,看着就装了很多药材。
似乎不欲与鹿明茶多说,不等鹿明茶问起,刘副将打完招呼匆匆便走。
鹿明茶停在原地,看着刘副将匆忙的背影,眉心蹙起。刘副将提着这么多药来这里……
是给戚束的?鹿明茶神色一凝。
难道……戚将军一直重伤未愈?
鹿明茶眼前闪过有几分苍白的那双唇,又忽然记起方才喝茶时嗅到的一丝血腥味,顿时,心脏一提。
这么多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