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误会
食匣打开,瞧去一眼,真真别有心意。
蓝釉金彩梅花盏上铺一枚新鲜欲滴的荷叶,裁了椭圆,外层粉嫩瓣花缀绕一圈,万红丛中一片绿的中央放呈多块色泽金嫩的肉块,绕成两圈心形状,其上各滴一点浓缩蜜汁花露,整体摆盘简单不失精雅,十分惑人品尝。
可再怎样美观精致起名文艺,鼻尖那股子时有时无的怪味效力太强大,形如泰山压顶,毫不费力败了人任何品鉴胃口。
殿内气氛已经不能用扑朔迷离来概括了,周围股股社死气冲面直扑,扑的阑珊心口狂支愣。拼了命稳定好面部表情,阑珊将无处安置的爪子与眼神同时着力在那盘罪魁祸首上。
僵化几秒,阑珊硬着头皮,大胆无畏迎难直上亲手端“鸡屁股”上桌,一本正经的声腔诚恳的不能再诚恳,“殿下,您身居高位芝兰之室,此食物难登大雅或许不入殿下的眼,但民间有言,宁舍金山,不舍鸡尖。足见鸡屁股食用价值之高。”
“殿下不妨尝试一下吃一口,这东西既能作补身体又可以转换下口味,说不定可以一举两得。”
此番情急生智想出的胡言八语,阑珊全程只敢看着太子那双枫叶似的薄唇说完。
为什么不敢与人四目相对,原因很简单,她发虚,她有愧!
由于主动限制了自己视界,阑珊入眼,多半是太子素白漂亮的下颌,视线下移,太子手臂如同瀑布般垂下来的蓝紫色衣袖上,边缘用金色丝线绣着简约华贵的螭龙纹,干净美好,洁净的手腕宛如白玉雕成从袖口里伸出。
时间一分一秒在游移,男人修长分明的指温文尔雅搭在腰间羊脂玉佩上,只是轻轻的摩挲,显然没一点要采纳阑珊意见,拾箸品尝之意。
话都讲到这份上,太子不愿吃,她总不能再不识好歹死皮赖脸还劝吧。
头顶有无数乌鸦“嘎嘎”飞掠,因着男人不表态,本就难以形容的氛围变得更加尬沉,压得阑珊一下也不敢抬头。
正因为阑珊一直低垂着眼,所以,她并没有看到太子俊伦的玉面上毫无怒气着染的神情。准确点来说,从那盘鸡屁股端上桌到阑珊讲完劝君一尝的歪论,除却“惊喜”,男人最多只有些想要发笑的情绪。
不过对于阑珊做此事的动机,封逸辰左右只能想到一个。
“所以,是孤给你的月俸不够?”
耳侧落下的询问如溪涧松石,玲玎淙淙。虽然话语是问句,但男人清冷而傲的语气显然已对此有了判断。
阑珊心下一咯噔,感觉自己要玩完。
她随在太子身边这么久,苦劳功劳没立下多少也就算了,要是再给人留下爱贪小便宜、唯利是图的坏印象,太子府这里她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的金贵场所也很有可能要抛弃自己了。
不过,话讲回来,月俸这东西,阑珊还真没见过。
封逸辰只见身旁女孩乌羽似的睫毛一直眨啊眨,小脸在几息间变幻多样,似在极力斟酌该作何回答。
眸光深深的一敛,在阑珊起身欲请罪瞬间,男人忽尔长手扣住女人细腕,笑颜温煦宛如无声盛开的昙花,看似日常低调,实际艳华逼人,“好了,你怎样也是随在孤身边,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说与孤便是。”
男人只那么轻轻一笑间,恍然一霎,阑珊似乎看到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耳畔炸开无数声响,满庭的草木,都生出了艳花。
双眼直发直,与太子对视不过两秒,阑珊便怂的又叒低下眼睫盖住自己欲盖弥彰的慌乱,起身离椅,答不对题,“是,小人谢殿下,不罚之恩。”
之后这顿晚膳,阑珊当局者吃的恍里恍惚,旁从待命的小黄门们也各个扩宽了眼界,伺候的恍里恍然。
瞧太子一双指节分明的手,亲力亲为,剔起蟹肉来如在剥析一件精美艺术品。雕花白银蟹八件被男人依次宠幸,挑圆头小剪逐次祛了大螯蟹脚,接着以蟹锤轻击蟹壳,长柄小斧慢条斯理劈开肚脐,后用钎、镊或剔或夹,将金黄油亮的蟹黄挑出,取蘸一点小酢,最后文雅自然的,放到了另一侧碗碟之中。
虚虚觑去,太子那里,侍菜太监托盘上虾兵蟹将“尸身”堆砌如山,至于阑珊那处,精挑细选的好肉莹莹多点。
众人暴汗,瞠目结舌,敢想不敢言。
阑小爷,果然不同凡响啊!能得殿下亲自剥肉恩宠,这样的荣誉,别说他们做梦也奢求不到,就是后院那几位贵主,看见了绝对嫉妒的多少天寝食难安。
君子如玉,温润谦谦。
果然人长的好看,做什么都美得像一幅画似的。男人不笑自有舒意的眸眼好似落入了星辉。窗棱处恰透来一束泛金暮光,炫目的直让人睁不开眼。
这样的杀伤力,阑珊自己再不采取点什么行动举措,就真的要当场沉溺美色而亡,死也无憾了啊!
“殿下,”
刺耳的桌椅摩擦声一阵响,阑珊猛然起立,着急忙慌中拿起一只完整大闸蟹,话语一秃噜,“殿下,小人其实已经吃过了,还请让小的来伺候您。”
浅眸轻垂,封逸辰薄唇不置一词。随意拭擦着手指,男人眉间轻有涟漪。
在得知阑珊真实之身后,封逸辰就直觉,他与阑珊的相处,总有一点奇怪成分。
现在,看着女人无从下手又被宠若惊的模样,封逸辰终于找到了那一点奇怪所在。
女孩可以喜欢自己,喜欢到忍不住想要偷亲、不计后果搭救他的地步。可平常相处,人总一副不敢僭越,置身事外观瞻膜拜的态度。
就仿佛在她面前横亘着一道无形天堑界限,一旦越出安全区,世界就会天崩地裂般严重。
这么自相矛盾,只是因为,被身份束缚住了手脚?
精明的男人对待感情也不失理智,清滟滟的眸眼一眯,封逸辰目光睇过那盘无人问津的鸡屁股,唇角勾出一个不真实的笑,满不在意一问,“这盘菜,谁送来的?”
太子府,净轩阁。
阵雨歇,暮光灿。半阖的梨木花门前站有一名神情焦急的美人,正翘首遥望着什么。
未过多久,一名丫鬟喜色不掩出现在阁前小院,轻盈的脚步几乎要飞起来。
彼一进门,谷雨便等不及将打探来的好消息告予人,“主子,您大喜啦。”
“怎么讲,殿下吃了那道菜?”
“那倒没有,”
疾行而来,谷雨说完一个小停顿,接着喘气补充,“主子先别伤心,殿下虽未品尝,不过因着这道菜,殿下今晚召主子侍寝呢!”
悲伤顷即被不能置信的惊喜浇盖,淑良媛魏青蕊纤高的身形被喜讯冲到一时忪怔。
本来按照日子,今夜该轮到净雅阁那位“一叫成名”的德良媛伺候,但殿下身体才愈,该是无心做那等事。所以魏青蕊送菜,初心只是想在太子那里留个好印象,至于先报出阑珊的名讳也是她怕万一受人诓骗留的一路后招。
可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阑小爷人看着灵机古怪不甚靠谱的样子,倒还真是个拿钱办实事的主。
待之后传话小黄门一走,净轩阁内一片庸忙热闹景象。沐浴熏香更衣毕,到了最重要上妆步骤,眼望镜中素雅干净的美人像,魏青蕊眸色一变,急忙忙出声叫停。
“你们怎么做事的!这些个脂粉这么清淡,能用吗?”
“全部撤掉撤掉,今晚要给本宫,化最烈的浓妆!”
暮色沉了又沉,当清辉月华洒满地时,花园小路才有足音由远及近传来。
封逸辰负手在前徐行,男人面容罩在华灯月色下,幽远深邃,如隔了雾看花,隔了纱看美人,隔了湖看明月。虽看不清楚,一样觉得美。
觉得高冷难相近。
阑珊随在太子身后,偷偷看一眼太子抿得直直的唇线,阑珊闷下头,心里不惑。
明明在饭桌上,太子还是心情甚好,亲切的恩宠照耀得她几度要迷失自我,可用膳毕,太子神色便切换如料峭雪峰般俊冷,倒不是说生怒,只人声色不作的样子,尊贵凛人气息已天成,气场无声胜有声,令人不自觉打心底里的敬畏发怵。
例如现在,清楚内情的知道太子这是要与人困觉,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要去亲审犯人。
这样一联想,当初,太子在地牢拷问自己的情形,那言笑不苟的神色,好像也与这差不多……
“扑哧~”
事情想的入了神,随同阑珊不知觉发出的一声窃笑,加剧压在众人头顶不安气氛的同时,也猛一下,钉停了前面男人矫健生风的步伐。
队伍跟着停定下来,因为只顾低头神游,阑珊几秒后不负他人所望,“咚”地一声,撞上了男人转过来的胸膛。
嘴边笑意还未及敛尽,仰头,入目是太子逆着月光的俊颜,男人疏朗难描的眉眼还是那样浊然出尘,却又明显多了几分冰雪之意,贮笑的眸此刻冷如天际暮星,正凉凉俯视着她,仿佛倒春寒气,罩面笼下。
“殿,殿下……”
紧吞了口唾液,阑珊想把自己依靠在男人大掌上的身体重量抽离,可是,太子并没有给她挪动一丝一寸的机会。
有着煦日温度的掌心轻松松带起阑珊反向前移动多步,封逸辰近在面前的容颜盖了月光的霜意,凉俊摄人,问询的音色也如云徽特供的丝弦,骄冽存愠,
“阑珊,你似乎很喜欢,孤找其他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