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乱套
雨丝依旧不稀不密倾洒,滴得廊前落水声也有了节韵。半阖的窗扉隐透出屋内细琐交谈语,因有了雨水这一层介质,刮到外人耳中再鉴不出繁枝末节。
锵然间,地面砸来一阵杂沓脚步声,通传家丁形色显有张惶止于书房前,半低着眼望向闭合的门扉与门前高靴底守候的贵爷爷,家丁一时踌躇不决。
忽而地,从屋内传出来主子的问话,语气隐不愉,“何人在外哗乱?”
忙地躬身,家丁不敢作隐分毫,“回世子爷,公主那里,出事了。”
将军府,西北角一小院落。
庭院里种着株广玉兰,缀满了雪色似荷的花。氤氲烟雨下,绿叶蕊瓣上皆覆了一层细润的水潮,分外可爱。
府内大夫携着药箱匆匆走过广玉兰树,得到应允后掀帘进屋。
屋内是标准的及笄少女闺阁布置,不过此时这所华美溢香的绣阁内外间却违和站立着一名男子。狐疑的看一眼,男子弱弱小小,衣衫皆湿,白惨的脸写着郁懑,在不服喃喃置辨着什么。
“公主,小人之前所做种种实乃形式所迫,当时您溺水昏迷,生命奄奄一息,若不及时采用人工呼吸法进行急救助您将污水排尽,您会有生命危险。”
“小人这样的行为,看着有些难登大雅,其实是在救您的命……”
“好了。”
箫盈袖柔柔一伸腕,眼神斜斜睇着屏风上阑珊的剪影,特意对前来诊治的大夫作问,“曹太医,关于那人所说,可否属实?”
女人尾音绵绵柔拉长,待箫盈袖询问的声音落下去,屋内静下多时。
[一人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若已僵,但渐渐强屈之,并按其腹,如此一炊顷气从口出……若向令两人以管吹其两耳,好,此法最善,无不活也。]注1
像,但,又不太像。
可别管事实究竟怎样,曹福当即心领神会,否认得毫不迟疑,“回公主,此等谬语,恕臣见识浅薄,从未听闻。”
“嗯,本宫已无事,退下吧!”
多日的阴霾神奇横扫一空,箫盈袖嘴边笑得莫名其妙,目光灼灼定在扇屏上阑珊纤纤薄弱的身影上,思想片刻漂浮。
箫盈袖心里很清楚,她是故意落水的。
当太子“无力回天”几个字清晰透窗传出,箫盈袖心里唯抱的一点幻念直接被捅灭,化成泡影。
和亲一事连太子都无计可施,如今除却一死,她好像真的,别无他法了。
可是,在求死未果之后,现下的情况便变得有些,微妙不同了……
守在一旁的丫鬟青杏看不懂了。自家小姐被救后定还没清醒完全,不然,以小姐说一不二的火辣性子,那个当众玷污小姐的孟浪子如今能不能活命且得另说,现下又怎么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并且,小姐望向那人的眼神,和看着人身影痴痴发呆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味……
囧了小会儿,恍然一瞬,仿佛被仙人抚顶,青杏悟到了一个极大的可能。
“小姐,你该不会是想……”
“咳!想什么想。本宫的汤药呢,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送来?!”
整理好自己“垂涎三尺”的表情,在箫盈袖心里的如意算盘正打得火热时,门外,一阵小厮通报声拉得女人还神,“启禀公主,世子爷要您带人,前往书房一叙。”
这句话对阑珊而言不亚一剂强心针,打得她薄弱弯曲的腰杆一下子支愣起来。
受尽了打击,阑珊几乎都要放弃与这名蛮不讲理的公主再说些什么。既然世子要插手此事,正好,她便换个能做主的,把事情前因后果好好跟人掰扯掰扯。
走廊迂折,三步一阁。禀声进屋,无需刻意寻找,阑珊第一眼所注意到的,永远是能不动声色便吸足人眼球的太子。
封逸辰此刻并未坐于上首而是踱止在窗边,手中拿着笺书信样物查看。渗窗漫入的雨色光影映在男人一袭亮丽锦衣上,犹若华光满襟,风姿清伦无拟。
“小人/小女,参见殿下,世子。”
禀告声才说完,仿佛一下找到了靠山,阑珊眼眶没由来涌上一股想哭的冲动,之前强忍的委屈现在怎么也压不住,水流一样汩汩往外冒。
而男人似也同时察觉到阑珊异样了,眼风在女孩要哭没哭,郁郁的脸上定过一瞬又轻轻然掠开,封逸辰阖下手中书盏,本不打算过问的想法瞬间没由来的扭转,巧妙一询,“公主如此神色,难道是孤的伴读,有哪里惹到公主不顺心?”
纵使太子仍温润有礼,箫盈袖气势汹汹准备好的一大段“被轻薄”说辞,当下面对男人侃笑华清的脸却怎么也吐不出了,骄矜的神色也立马变得心虚萎靡,吞吞吐吐应话,“回殿下,事情其实是……”
“行了,看看你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先回屋去!”
显然,箫彦远比箫盈袖有眼力介。厉声打断自家妹妹不死心继续要进行的表演,箫彦躬手代人致歉,“舍妹一时忘了规矩有失分寸,让殿下见笑了。”
封逸辰薄薄一琅笑,顺手撂下指中信笺,男人见怪不怪,君子谦谦缓和场面,“无妨。既然安平公主无碍,孤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讲完,男人长眸斜挑,瞥看着明显吃了一味哑巴亏悲伤不已的阑珊,好心把人解救,“你跟孤来,孤有话问你。”
“恭送殿下。”
隔间里,耳听阑珊就这样被太子带走。搅帕纠结了会儿,箫盈袖猛地起身才打算不顾一切追人,就被回返的箫彦当头截胡,迎面受人一通训斥,“还嫌不够丢脸是不是,给我坐好!”
房门紧紧闭阖,再无所顾忌,箫彦真真恨铁不成钢,“你如今主意倒是大了,事情还没怎么样就自己先要死要活的。如果不是被人发现及时,估计现在,你已经如愿成为贞洁烈女了吧!”
箫盈袖表情一下子又虚了,强撑着腰板仍然死鸭子嘴硬,“什么,什么贞洁烈女。妹妹是不小心落水的,如今万幸死里脱险,哥哥也不说关心一下只知道骂我……”
“不小心?”
箫彦怒极冷笑,挑开最后一块遮羞布,“诸多巧合凑在一起,事情明眼人稍稍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现在寻短见未果还准备反讹上人把自己的名声搞臭,妄想以清白不再作由让皇上罢免你的和亲?”
完全没料到自己缜密想出的计谋竟然能被人一眼看破,一时挫败到失语,箫盈袖放弃抵抗不知所措的扣着指甲上的寇丹,无力闷闷辩解,“不然还能怎么办,反正我宁愿死也不要嫁给燕国那个老变态,况且……”
况且救她的那个小白脸,身板虽然太过细瘦,但人长得,眉清目朗的,脾气看着也是个好拿捏的。招他做个上门驸马救急,倒也勉强凑合。
没空理会箫盈袖那点鬼心思,而今训也训过了,气也撒过了,箫彦到底心软下来。沉吟片刻,箫彦没可奈何,先一步给人透漏来口风,“好了,答应哥哥以后不要再犯傻。至于和亲一事,说不准殿下那里,还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