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孽缘
雨打重檐,花木幽深。
将军府客房窗门闭紧,地面,沉阴的天光抹杀了一切落影,雨声无形溢过丝丝缕缕缝隙,轻柔落上人的耳膜。
脂色膏玉在暗色环境里灿然生辉,封逸辰嘴角盈笑,语调如春风过境可以化去一切愁虑,“箫兄该知道,孤这次亲自来访所为何事。”
观太子面态平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箫彦心里久褪不去的波浪才得到止息,声音跟着淡沉下来,“是,殿下或知,七日前属下曾入宫面呈圣上,想求圣上为令妹赐一门婚事。”
视线看向太子玉色无波的俊俦面庞,箫彦知机绕开自家妹妹长久不得的怀春幻念挑重点呈报,“后来圣上并未应允属下的赐婚请求,只是欣然夸赞了一番令妹的样貌品性,那日属下在御书房待了小半晌便空手而归,未能参透圣上有何等用意。”
“直至第二日谕旨送达,陛下不仅心血来潮收令妹为义女,还赐予了令妹安平公主的封号。”
回想起那道别有用心的圣旨,箫彦双拳不自觉握紧,可气又可笑,口不择言,“如今满朝上下谁人不知燕国和亲使团指日即达,那样一个蛮夷小国,陛下为享佳人之福不愿出兵围剿也算,在此节骨点,陛下又大张旗鼓封吾妹为公主,不是想要展示他的大度友好,欲将吾妹发配到那等夷狄之地嫁与燕国荒淫无道的老皇帝作为回礼,又想要如何?”
君山银针上浮的茶雾被箫彦亢激的语气影响得偏离了方向,白云一样斜斜飘散不见。局面滞下去一瞬,少时,觉察到自己激于义愤,箫彦过恸的面色陡然一收,背脊屈下,“属下一时失言,望殿下恕罪。”
封逸辰明亮的双眸光华流转,目色显现些渺远凝在房中央八仙人物挂屏上岿然不移,似乎在走神。但男人无缝衔接的洒落又将这种漫不过心幻成了错觉,“箫兄言重了,不过此话,箫兄以后慎言。”
“是,属下而今,也只敢在殿下面前一吐真言了。”
长眸一闪,男人曲线优美的手指一下下挲弄着案几上的釉青色茶盏,声音媲屋外的雨幕,轻忽淡远,转而问起其他,“不知家父,箫正楠箫将军是否已知晓此事?他又是何态度?”
一时没做他想,箫彦如实相报,“昨日属下才收到家父书信,信中言明陛下已准许家父跟随和亲队伍一齐入京,权当送舍妹最后一程。”
气息凝重,箫彦刀眉皱紧,“家父纵然万分不舍无奈,但圣旨已下,家父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听此回答男人似毫不意外,眼眸轻侧,封逸辰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仍平和地刮着温热的茶盏,显然在等箫彦继续说下去。
“殿下,殿下此次前来,难道……”
语气打了磕绊,箫彦猛一下抬头,低靡的音线突地拔高出多分,心内大喜,“难道,殿下有办法助舍妹免去和亲?”
盏面摩擦声始终不失节律,封逸辰俊雅的面庞隔着扑朔迷离的茶气,深远莫测。俄顷,男人端盏浅品辄止,不徐不疾的,道来一句话。
天光被渐大的雨色熏的黯淡,地面如一副浅色着墨的丹青,烟煴在层层朦朦之中。
屋外,群群奴仆缄首默立,静阒的氛围里只闻得到窸窣雨声,尽然彰显皇室威仪。
阑珊跟随大流打前守在廊下,之前喝下的一大碗汤药随着时间推移已被尽数消化吸收,耳听周围哗哗流水音催化,忍了又忍,阑珊最终不敌甚嚣尘上的汹涌尿意。见太子暂无出来的意向,与领头报备完,阑珊撑伞扎头,一头冲进雨幕。
轩厕位于将军府较偏僻的边角,以层层绿翳作掩。排尽腹中排山倒海的澎湃,因为自己乃临时翘班,不敢耽误,寻摸着来时的路阑珊愈返愈急,七拐八绕。终于在半杯茶时间后,路痴阑珊成功把自己,绕晕了。
江柳似绡雾轻荡,花塘草丛里传来几只夏蛙咕鸣,收下淌成河的罗伞阑珊故意找了一方地势较高的水榭,极极瞭向远方。
此处人烟稀少,且无任何家丁小厮守卫,看来她不知不觉间反而更加背离人群了。
想了少会儿,大致有了点印象路线,一俯首一撑伞,阑珊刚要迈开脚回归岗位,几丈远处,一架玉白拱桥上,一名未搭伞的紫衣女子茕茕孑立,衣袂轻飘若飞,娇怯不胜衣的柔弱姿态引得阑珊不由定睛细瞧了几眼。
那名年轻女子且散着一瀑黑绸,正侧身斜对着自己凭栏骋目。朦笼雨雾虽淡化了人的眉眼,仍盖不住她如雪荷般素静的肌色。
仿似感觉不到密集雨丝倾洒,女人窈窕的身影纹丝不动,不偏不躲。远远望起来,一人多景,静若亘古长流。
这名女子阑珊倒也有些印象,初入将军府跪在太子面前哭泣求娶的便是她,似乎还是一位新封的公主。
在阑珊才了然的收了视线要来一个“百米冲刺”回归岗位,突然间,不近不远处炸开一声巨响,“扑嗵”的一下,在这个只闻得到落雨声的柔谧环境里凸兀得吓人。
持伞的手被这阵巨大落水声惊得一抖,阑珊下意识扭头找着声源看去。
待一秒看清发生了何事,完全再顾不上其他,阑珊双腿先于大脑做出反应,风一般的卷到了河对岸。
之前拱桥上那名孤身赏景的女子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莲池层层泛滥的波纹。池内流水潺湲,女子一身紫裙似被雨打落的风信子,荡着浅波,在无声缓缓下沉。
一时激动跑到岸边,事到关键阑珊才想起自己并不会水。幸好这一声响动吸引的不止她一个,几个婢女仆役跟着从四面八方跑来,伴随声声接力的下饺子音,半刻钟后,箫盈袖才被成功救回上岸。
“公主,公主,你醒醒!”
“怎么办,公主好像没气了……”
“胡说,公主金枝玉体不可能有事。太医呢,干围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
………
人群乱成一团,丫鬟七手八脚的为箫盈袖擦身整衣,旁边婆子撑伞拿着干净的一裹圆替人遮羞,小厮飞奔而散喊请着太医。
他们的施救措施看似忙中有序,争分夺秒。但在阑珊眼里,被救上岸的女子始终双眼紧闭,面无人色,青白的唇抿着,显而易见快要不行了。
干杵在一边,无人知道阑珊心内做着何等激烈的思想斗争。
“你们先放开她!”
犹豫不过几秒,阑珊爆发出一声正义的怒吼。瘦瘦小小的身影自他人视野中气势恢宏的出现。
推开那几个碍事的丫鬟婆子,阑珊不容分说捏紧箫盈袖鼻翼,深吸口气为她做起人工呼吸。
光天化日下冲进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上来就对公主做着此等轻薄之举,事件冲击力太大以至旁人一时看呆。尔后,在周围人纷纷石化的视线中阑珊顺利为箫盈袖渡入多口气,接着伸手一下下用力按压女人胸口。
“咳!”
紧张的胸外按压几次,功夫不负有心人,箫盈袖呛出来一口气,猛一下排尽了气管里的污水,眼睛也慢慢的睁开。
阑珊见此欣喜若狂,初次救人得以成功,胜造了七级浮屠,阑珊确认的声线都带着点颤音,“你醒了?”
箫盈袖却没有立刻回应,茫然失落的眼神划过阑珊欣悦陌生的脸庞。迟察到一丝丝异样,箫盈袖目光循着感觉,最后落定在一双搭于自己胸口的,白嫩细滑的手上,漉湿湿的眸子一下子迸出来厉色。
“你,你在对本宫做什么?!”
从旁愣怔的婢女婆子们才被箫盈袖的厉责斥到还神,排挤开阑珊这个“流氓”,几人暂顾不上其他只蜂拥围着箫盈袖,欣喜若狂,嘘问冷暖,
“公主你感觉怎么样?”
“公主你吓死奴婢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公主太医来了,奴婢先扶您到凉亭。”
……
被人愣生生一推,阑珊结结实实染了半身泥泞。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行为在古代意味着什么,阑珊才准备大度的溜走,深藏功与名。身后,一道切冰碎玉的冷淡女声不容分说,横言横语止了她离行的脚步,
“你们几个,把那小子,给本宫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