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八、追加疑点
2009年4月
张柏涛记不清是第几次走进坤江大厦了。
邓菲儿虽然为人低调，却是媒体争相采访的对象。
层出不穷的记者几乎把邓菲儿的私生活剥了个干净，却发现这个四十余岁的女人前半生过得清平无奇。
据说她没有家人，是坤江的老员工，一直做着办公室助理的职位，却在半年前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坤江影视传媒集团的执行总裁。公众难免不就此揣测，邓菲儿的发迹绝非仅凭能力。
这确实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可更令顾健康和我匪夷所思的是，邓菲儿和明俊雨的妈妈邓翠长得一模一样。
顾健康带着张柏涛初次拜访的时候，邓菲儿就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顾健康很意外，进而询问邓菲儿与坤江家族的关系，对方就开始放烟雾弹了；再提及明氏父子的旧案，顿时把邓菲儿惹怒，她极不友好地下了逐客令。
即使明知道每每都是自讨没趣，顾健康仍然穷追不舍，我也以采访的名目多次冒犯邓菲儿，问及她刻意避讳的领域。
邓菲儿很快就发现我和顾健康的夫妻关系。
久而久之，邓菲儿变得大度起来，不再把我们拒之门外，也不和我们争吵，而是对我们的问题充耳不闻，每次见面都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样东扯西谈。
坤江大厦的最高层，邓菲儿的办公室里，张柏涛和助手尴尬地坐在皮椅上。
他们对面，邓菲儿一会儿用英语一会儿用法语讲着电话。
她的面容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留痕，但是皮下脂肪的匮乏和下垂的眼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年龄。
她身穿高档浅粉色套裙，优雅地绾着头发，唇膏也是柔和的淡粉色，精致的裸妆很服帖，一点没有她那个年龄的女人常犯的矫揉造作的毛病。
她终于挂了电话，眼睛看向张柏涛的时候，那一抬一瞟的动作甚是迷人。
“不好意思，我太忙了。”商务领域常见的客套话，言下之意是“你不该来的”。
“应该是我们不好意思，没事先打招呼就来了。”张柏涛露出做作的微笑。
“顾警官怎么没来？”
“他……在家休养。”
“这样啊……”
邓菲儿若有所思，她的眼神里似乎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张柏涛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心理作用。
“我待会还有个会，所以我们就直奔主题吧。那个杀手不是我儿子。”
真直接，张柏涛甚感准备不足。
“我只想问您，有没有可能……”张柏涛难以启齿，“我们的意思是，如果从客观规律角度出发，唯一能解释杀手与明俊雨相像的原因，就只有……”
“双胞胎？”邓菲儿微偏着头，有些俏皮地笑着。
“是这样想的。”
“那么，张警官，我可以用生命担保，我当年生下的只有一个孩子，建议你到我分娩的医院去查，那里的医生护士都能证明。”
邓菲儿说出张柏涛的所想，有种先发制人的凌威。张柏涛当然会去查，但是目前有更重要的取证要做。
张柏涛还不知道，他所决定的侦查顺序会让他后悔莫及。
“我的儿子……，他死了，请你们……不要再打扰他，”邓菲儿忧伤地移开视线，“也不要再打扰我了。”
这是最有力的逐客令。可是张柏涛不得不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请您提供一根头发可以吗？”
邓菲儿目瞪口呆，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看着张柏涛。
“保险起见，我们有必要做母系亲缘识别。”
“你们……得到他的dna了？”
“是的。”
杀手在德仁医院留下大量血迹，警方从中提取了dna，无奈杀手已先行销毁六年前的鉴证资料，警方无从比对，于是顾健康想到让明俊雨的生身母亲配合鉴定。
邓菲儿凝神想了一会儿，然后长舒口气，她揪下一根头发，用两只细长的手指捏着递到张柏涛面前。
“希望您不会再让我掉第二根头发。”
警方检测到，杀手的血型是罕见的rh阴性ab型，陈舒和顾健康都记得明俊雨也是这种血型。
这个巧合很振奋人心，号称熊猫血的rh阴性血，在我国出现的机率不到万分之五，rh阴性ab型就更为稀少。
况且，明俊雨的长相太过出众，不管是艺术手段还是人类生育机能，这样的面容很难再被精巧地复制。
再加上相仿的年龄，杀手也显然认识林桐，每个巧合都机率甚小，叠加在一起就是小之又小。
他们一定是关系密切的双胞胎！
可是dna鉴定证明邓菲儿和杀手没有血缘关系，而又一个巧合是，邓菲儿的血型是rh阴性a型。
邓菲儿——实名邓翠是在德仁医院生产的。张柏涛在得知dna鉴定结果的当天下午就联系院方，请求传真一份邓翠从妊娠到生子期间的所有病历资料。
可是院方以保守病患隐私为由拒决传真。
张柏涛只得和院方约定，他将在次日去医院当场查看，张柏涛反复叮嘱与警方联络的院方负责人保守秘密。
可是就在那天晚上，德仁医院发生爆炸，炸弹就在病例室，由于是在深夜，幸而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第二天，警方介入侦查的时候发现，医院的电脑系统同样受到攻击，关于邓翠的资料全部销毁。
一定是他！他还活着，张柏涛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咒骂。
是因为张柏涛向邓菲儿透露得到杀手dna的信息而惊动了这个魔鬼吧？
张柏涛追悔莫及，为什么不先找德仁医院查证呢？
坤江，藏污纳垢的地方。警方早已怀疑坤江高层涉黑，使用多种手法洗钱。邓菲儿通过坤江发迹，其中的隐情到底有多大？
就在案件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把8岁那年的诡异之梦告诉了警方。
林明志的所谓魔鬼作案立不住跟脚，我分明看到抱着婴儿的是个活生生的懂得害怕的女人，可是我记不清女人的长相。
顾健康想到请专业心理医师为我催眠，这个方法确实有效。
我躺上舒适的躺椅，灵魂像飘出了身体，我又回到当年的梦境中，再次听到男孩的哭喊，然后感到左肩被撞击，接着——
我骤然清醒，直立起身体，催眠师紧张地盯着我，我颤抖着双唇，预感到这条线索将会就此截断。
记忆里再现的女人是林桐的妈妈。
林明志对此做了解释。
林桐是在86年6月出生，林桐的妈妈在德仁医院生下她后得了抑郁症，于是林明志订下医院最高档的单人病房，他要让妻子带着林桐在那里疗养。
窃婴案频频发生，林桐的妈妈病情因此加重，她一直担惊受怕，不止一次抱着襁褓中的林桐四处游走，晚上连做噩梦，惊醒后也会像避难一样跑出病房。
医院的病例可以证明，照顾过这对母女的几名护士也提供了相同的证词。我当晚看到的是抱着林桐发狂的母亲！
可是男孩的哭声呢？真的只是梦吗？
7个失踪婴儿中尚有一个不知生死，如果还活着，不正是明俊雨的年龄吗？
可是明俊雨的生日是86年10月，那时窃婴案早就销声匿迹了。
警方提取7对受害婴儿父母的dna并逐一与杀手的匹对，未发现亲缘关系。然而经询问失踪婴儿父母，下落不明的婴儿确是男婴。
林明志因警方的猜测大发雷霆。他当即打越洋电话到林桐的疗养院，拜托林桐的主治医师带林桐去当地最权威的鉴定中心提取dna，并将报告传真过来。
经与林明志的dna对比，林桐是林明志的女儿无疑。
顾健康坐在家中的书房里，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明俊雨，那是男孩十五岁时的照片。那时的他笑得很灿烂，稚气未脱，单纯得像朵雪莲花。
顾健康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杀人成性的魔鬼。那双眼睛里除了快乐没有其他含义，全然不像他在拆弹时看到的样子。
还有杀手对着监控镜头的表情，现在想起来，好像不是挑衅那么简单。
再说，他为什么要向警察挑衅？就算天性好斗，可是那副眼神却不那么凶猛。最让人费解的还是他故意放走陈舒和顾健康这种作法。
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对于陈舒，是因为杀人时撞见他17岁的女儿，可这能说明什么？
至于顾健康，他因为这件事而不能查案，难道这就是杀手的目的？
顾健康盯着屏幕，视线逐渐将照片中的那双眼睛和记忆里的鹰眼贯串。
他看着我拆弹，竟然有一种温良的气质。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像喝醉了，又像被什么美好的事物吸引。
他的眼神里还有一种东西，好像是向往，像是在说：我要是他就好了——不会吧，他羡慕陈舒，还是羡慕我？
顾健康沉思着，突然间一个闪念，他霍然从椅子上站起。
他的眼神是在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