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对未帝来说，百姓绝食是百姓的自由和爱好，他没兴趣知道也没功夫干涉。
可当全国近百分之一的女子都为了同一个诉求而绝食时，这就不是可以听之任之的事情。
这日，早朝刚刚开始，邢为简‘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刚刚念完。一向只在早朝凑人数，向来很少发言的言院长捧着一份请愿书第一个站出列。
“女子也是未国的公民，与男子一样承担着未国的各项责任和义务，为未国的发展进步做着自己的贡献，理应享受与男子一样的权利。未国女子蒋溪，率未国六万七千九百一十九名女子向陛下递上请愿书，请求陛下准许女子与男子一样，有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的权利。她们将从今日起，不食用任何食物，以虔诚的心，等待聆听陛下的圣恩。”
言域将请愿书高高举过头顶，跪在朝堂中间，字字清晰地说道。
这群女子，要以绝食换来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的权利？！
百官震惊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未帝的脸上乌云密布。
如果是百官只是震惊，那么他就是震惊加愤怒。
未帝一直认为，百姓臣子所有的权利，都是君主的恩赐。臣民开口向君主要权利，简直是大逆不道。
“是吗？那就让她们饿着。”未帝脸色铁青听完言域的慷慨激昂，冷笑着丢下一句话，表示对此事的态度。冲着邢为简冷冷道：“继续议事。”
“喏。”邢为简弯腰应了下来，随后站直身体看向百官，道：“呈上下一个议题。”
百官看了看依然端端正正跪在朝堂正中间的言域，又望了望神情铁青坐在龙椅上未帝，又互相看来看去，谁都没有说话。事情实在是过于突然，过于重大，一步不慎，一句话说错，说不定就惹祸上身。不管本来有没有政事要向未帝呈示的官员都不敢出声，决定先静观其变。
偌大的朝堂，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陛下，臣以为，天下第一女子书院的创立与国法国纪不符，应当予以取缔。对于书院的创办者，应当予以严惩。”三朝老臣符盛理早对就提倡女子读书识字的天下第一女子书院不满，此刻听到她们居然敢以绝食要求进一步获得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的权利，气得花白的山羊胡须一抖一抖，几乎嚷着把话说完。
“陛下，臣以为，符大人所言极是，天下第一女子书院的种种做法也与礼法相悖。对敢以身触礼者，不能姑息。”礼部尚书邓题谨记着在天下第一女子书院上吃过的亏，秉着有怨报怨的原则，立即成为符盛理的临时队友。
“陛下，天下第一女子书院的蒋溪先是策划了女子大罢工，害的民不聊生，差点连新年都无法欢庆，现在又策划以绝食的方式递上请愿书。臣以为，此女子的种种作为着实可恶，不惩戒不足以警醒天下。”户部尚书郑行东想起那些因为女子罢工，商铺被迫停业，而他被迫夜不能寐的日子，旧恨立即涌上心头，成为进言的动力，开口说道。
“朕刚才说过，下一个议题。”未帝依然铁青着脸，语气虽淡，但其中显然蕴含着怒意。
户部尚书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扬了起来，并没有因为建议被未帝驳斥而恼怒。
很多时候，要反对或者拒绝某一件事情，并不需要特地做些什么或者说着什么，无视，就是最省心的解决办法。
未帝虽然没有对女子绝食请愿一事做出相应的惩罚，但是他不理不睬的态度，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无论对事情的态度赞成还是反对，其前提是，把事情放在心上。如果不闻不问置之不理，说明对事情根本不在理。
一个孩童想引起父母的注意，经常采用的方式是撒泼打滚哭闹不休。父母的责骂甚至体罚，都不会让孩童过于伤心欲绝。父母的视若无睹，才会让一个孩子痛彻心扉。
从蒋溪决定发起绝食活动开始，她就做好了各种应对的准备。她不惧怕未帝的责罚，因为责罚，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关注。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未帝的无视，这会让她的一腔愤怒犹如打到软绵绵的棉花上，失去了着力点，无处安放。
“陛下，臣前几日出城，看到城郊靠近十里长亭附近有棵百年树龄的杨桃树，想来是因为长期无人照料，枝叶有些发黄，树梢也没有花苞，眼看今年都无法结果。那棵杨桃树所生长的杨桃，可是过往行人重要的旅途食物，不少行人，都靠摘些杨桃在漫长的旅途上充饥。臣以为，应当聘请经验丰富的农户，好好给那棵杨桃树施施肥，细心照料一番。”孟西洲就任首辅多年，政务没多大长进，对未帝的心思倒是深有研究。
未帝对女子绝食漠不关心让大臣讨论其他政事的态度，立即让孟西洲明白，此刻应该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越无关紧要越好。越无关紧要，未帝越高兴。因为，未帝宁愿讨论无关紧要之事，也不讨论事关数万人生死的绝食之事，才是对那些意图以绝食相逼的女子更多的打击。
“孟首辅所言极是，郑爱卿意下如何？”未帝微微颔首，转头看向户部尚书郑行东。
“臣以为首辅大人的议题十分重要，百年杨桃树是我百年未国国泰民安的象征，马虎不得。臣以为，安排专人细心照料不可少，同时，还要请诗人为它写上一首诗，歌颂其对未国的贡献。”郑行东马上接上，继续将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强行变得重要起来，
“臣赞成两位大人的建议，一草一木的壮美，才共同缔造了未国锦绣山河。百年杨桃树，是未国山河不可或缺的一景。”不等未帝询问，礼部尚书邓题火速开口，舌吐莲花将一颗荒郊野外无人管理的杨桃树，上升到未国壮丽山河不可或缺的高度。
“孟爱卿、郑爱卿、邓爱卿思虑周全未国解忧，实乃肱股之臣。”未帝露出一丝笑意，口头褒奖了为一棵杨桃树解忧的三‘肱股之臣’。
“陛下，据《未果纲目》记载，杨桃主风热，生津，止渴。具有清热降火、润喉爽声、利尿、解毒、醒酒、止血、拔毒生肌、助消化等功效。杨桃，不仅是一等一的水果，还是一等一的良药。”
“陛下，杨桃果形奇特、风味可口，营养价值高。杨桃鲜果含糖量在各种鲜果中居首位，内含蔗糖、果糖、葡萄糖，其含各种营养成分，对于人体有助消化，滋养，保健功能。杨桃对于未国百姓的身体健康，居功至伟。”
……
未帝的口头褒奖迅速为百官指明了今日的努力方面，百官拿出当初在科举考场应答的专注，回想起当年寒窗苦读积累下来的知识，争先抢后开始歌颂一棵城郊的杨桃树。
那棵在城郊默默生长了百年，向来无人问津的杨桃树，在今日未国最神圣的朝殿之上，在百官的不吝赞美之词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成为了未国的‘肱股之果’，成为‘百果之王’，走上了果生巅峰。
言域双手高举着请愿书，神情平静听着百官关于杨桃树不着边际、辞藻华丽、想象力浪漫唯美的描述。他弯起嘴角笑了笑，将请愿书轻轻放下地上，站了起来，没有向未帝请示，在未帝的怒目和百官的惊诧中，径直走出了大殿。
言域没有如未帝和百官所料想那样，满脸愤怒或者失落，仪态尽失，他只是从容自信优雅地走出大殿。
他走下皇宫高高的台阶，走过皇宫长长的长廊，穿过威严的宫门，大步奔向皇宫南边。
皇宫南边百米处，有一个的蹴鞠场，名为史季蹴鞠场。
往常，这是未国蹴鞠国家队的训练场，只在每个月的初六向民众开放。所以每个月的初六，都会有大批百姓涌到这个蹴鞠场踢蹴鞠或者闲逛。今日是三月初六，一大早，蒋溪就领着天下第一女子书院的学子和未水城的女仕成员来到这里。蒋溪指挥着任初雪等人在面对着皇宫的方向摆上一面红底黄字写着‘女子不能参加科举进入，吾等不进食’的举行横幅，随后引导众人在蹴鞠场中间的草地有序坐好。每个人安静坐下来，摊开手里的书，静静阅读。
原本就在蹴鞠场玩耍的孩童好奇看着黑压压一片女子，附近的百姓闻讯而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蹴鞠场里很快聚集了一群人。
“写的是什么？”很快有人对横幅的内容好奇起来。
“意思就是说，她们要让陛下同意让女子参加科举进入朝堂，不然她们就不吃东西。”识字的百姓立即将横幅的意思翻译给目不识丁的百姓。
“什么！”
百姓立即炸开了锅。
“这是要造反啊！”一个胡须皆白的老人把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猛戳了几下，怒气冲冲将女子们的行为上升到‘造反’的严重程度。
“她们手里既没刀也没剑，更没去围堵皇宫，造哪门子反？”菜篮子里放着一把空心菜的大妈翻着白眼驳斥道。
“女子为参加科举进入朝堂，已经进行了多次请愿，却总是不能如愿，此次，她们估计是想破釜沉舟。”有个秀才模样的中年人猜测着女子们的用意，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请愿没被朝廷准许，那就应当从命，不再提起此事。以绝食再次请愿，简直大逆不道。”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男子双手抱胸，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指责着。
“就是就是。”
“给脸不要脸，朝廷应该把她们都关进牢里。”
“对，就该这么办！”
……
围观人群里，男子居多，他们很快抱团声讨起女子。
“大家都吃五谷杂粮，凭什么男子参加科举进入朝堂就理所应当！？女子就得关进牢里？”长着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睛，年纪十五六上下的小姑娘气鼓鼓质问男子声讨团。
“凭什么？凭我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女子？”流里流气的青年男子停了一下，高傲抬着下巴，鼻子里哼着气，王者风范十足说出下半句话：“哼，一无是处。”
“女子一无是处？”大妈怒了，把菜篮子往地下一放，双手叉着腰开骂：“你就是一无是处的女子所生，倒反过来嘲笑自己的母亲一无是处？你可真是个白璧无瑕的好孝子！”
青年男子被大妈一顿反讽说的面红耳赤，灰溜溜地逃离了蹴鞠场。
“之前女子罢工，你们买不到年货的时候，各种低声下气请求姐姐们回去工作，还各种感叹女子的重要性，如今刚过完年，你们就过河拆桥贬低女子，就你们这忘恩负义的样子，也配顶天立地？”大眼睛的小姑娘年纪虽小，口齿却是相当伶俐，一番话，把一干趾高气扬的男子说得哑口无言。
“男子就不是个东西。”
“没错没错。”
……
围观的女子立即成立应援团，开始声援大妈和小姑娘。
男子们并不甘示弱，沉默了片刻后，立即又有人组织了新一轮的进攻，女子们也自发团结在一起予以反击。
很快，蹴鞠场俨然成了辩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