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五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静,无比深沉的静。
裹狭着浓重的绝望气息扑袭而来,不断冲击着杜衡求生的意志堡垒。
杜衡睁开眼,目及之处皆是一片幽绿。
仿佛失聪般,他什么都没有听见,能感知的仅有无边的静。
好累,好累……
上眼皮重得离谱。
有好几次快要合上了,杜衡又强行睁开。
骤然,寂静被打破。
“呼——”,“呼——”
终于听到声音了。
那是特别均匀的呼吸声,是人在深度睡眠时才有的效果。
一呼又一吸,一吸复一呼,如此不断重复循环,回绕在杜衡的耳边。
……诱睡力十足。
杜衡的双眼慢慢地,不觉中,阖上。
闭上眼的那一刻,十分舒服。
他好想一直睡下去,一直。
远离凡世的尘嚣与不安,拾取起曾经的快乐与安宁,永远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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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桑哥哥,我也想玩,你来推我好不好啊?”
夏桑?
谁在说话?
杜衡猛然醒来,发现自己已不在水里,而是在一处私家花园的草地上。
环境很陌生,人也很陌生。
——景,物相当生疏。
杜衡听到阵阵属于孩子玩闹时银铃般的笑声,循着找去。
但见草地上立有三个秋千藤架,两个年轻的奶娘在陪着三个孩子玩耍。
而秋千藤架旁,一个大概五六岁的稚童站在那里。
他的小手紧紧抓着藤架板的沿角,定住板架使其不乱动,然后略微仰起脸,跟另外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孩子奶声奶气地请求道。
“夏桑哥哥,你来推我好不好?”稚童继续问,有点小委屈。
哦?那个孩子也叫夏桑?
有趣。
请求被推的小奶娃,他的眼睛颇为水汪汪,特别清澈,我见犹怜。
可是,被他叫做“夏桑哥哥”的孩子却没有理会他,仍然开心地推着中间的秋千架。
而坐在中间秋千架上的,是一个小女娃,长的非常水灵。
“敏姑娘,要不让我来推吧。”其中有一个奶娘不放心,上前来。
“我不要,我就要夏桑弟弟来推我。”小女娃掰开奶娘扶绳的手,拼命摇着头。
奶娘耐着性子劝道,“夏小公子远来是客,会累着他的。推秋千这种活儿还是交由我们来做比较好。”
小女娃撅着嘴,满脸不高兴。
“没干系的,我力气比较大,我不累。只是,莫要再扫了徽敏姐姐的兴了。”
小夏桑说道,一脸懂事与老成。
“徽敏……”记忆中的红衣明艳少女在杜衡迷蒙的印象中慢慢清晰起来。
“表姐,她是我表姐!”杜衡想起来。
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是自己表姐徽敏的幼年?
如此,那这个一直讨推的小奶娃不就是——
自己吗?
杜衡尝试着往前迈了几大步,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企图吸引起他们的注意。
没有一个人,理他。
就算是看到他所在的方向,目光也是穿过他的身体,望向更前面的景物。
果然,是幻境。
可是这个幻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是自己记忆深处的东西再次重现?还是被别人操控的魇境?
好乱。
在“义庄”见到的徽敏,还有不肯承认与他过往有某些关系的夏桑,这些人当真与自己的前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奶娘们继续喋喋不休地劝阻着,小徽敏烦了,一边说着“不玩了,不玩了。”一边跳下秋千架,拍掉手上沾染到的草屑。
“去玩别的。”
小徽敏又想到另外好玩的事。
说完,她走过去拉起小奶娃的手,像个大姐大一样,“衡儿,表姐带你去骑小木驴好不好?”
小奶娃一听,立马答应,笑得很开心,脸上竟然现出甜甜的小梨涡。
跟小杜衡说完,小徽敏转头对小夏桑说,“夏桑弟弟,我们一起走吧。”
三个小孩子手拉手并排着走,不知道是谁首先喊了一句“比赛”,三个人同时福至心灵,默契无比地朝着远处的圆拱门飞奔而去。
惹的两个奶娘心惊肉跳,在后面直追,“小祖宗诶,跑慢点,可别摔着了。”
一路喧闹着,五个人的身影离杜衡越来越远。
他们一跑远,杜衡所在地方的景物扭曲起来。 三个秋千藤架轰然塌倒在地,天空由蓝色渐变成灰绿色,原本是郁郁葱葱的青草地变得软绵绵,杜衡每踩一步,如在棉花中漫步。
“沙——”没来由的,下起了倾盆大雨,杜衡躲避不及,被淋得睁不开眼。
他不断抹开进入到眼睛的雨水,不料叉错了脚,滚进了泥坑里。
那泥坑就犹如一张薄薄的纸。
杜衡一摔进去,泥坑竟然破了个大洞,原本是浅浅的坑骤然变成深不可测的洞。
——洞口没过了杜衡的整个人。
雨水像不要钱似的,哗哗往坑里流,带来许多的泥。
刹时间,把杜衡活埋。
陷于泥地里面的杜衡动弹不得,只有半颗头露出外面。
胸口闷重无比,杜衡大口大口的呼吸,还是觉得特别的难受。
和着泥的雨水继续往杜衡的脸上劈头盖脸,仿若就此无休无止。
天地间成为一线。
“我又要被埋在地下,呵。”杜衡自嘲地苦笑。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时,杜衡的脑海里划过一句话。
“早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何必苦苦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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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你看我这身俊不俊?”
墙头上,一个清秀娇媚的少女坐在上面,向着底下的小少年喊道。
她身着红衫,笑魇如花,玩着自己的小辫尾。
小少年手里捧着书,不觉成了呆鹅,看着上面的明媚少女,一动不动。
“呆子,你再不说,我可走啦。”少女娇嗔道。
小少年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好俊,哦不,是好美!好好看!”
他说的急,一个不留神,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一时咳个不停。
手中的书又掉落在地,他手忙脚乱地去捡,显得更加狼狈不已。
见他如此这般的糗样,红衣少女轻笑出声。
可随即她又不开心了,“哼”一声,埋怨道:“果然如此,非得让我穿成这样,你才多看我两眼。”
底下的小少年不解,问:“我们之前很熟吗?”
“熟,熟到都烂掉了。”少女更加不开心,撅起的小嘴可以挂油瓶。
小少年挠挠头,仔细搜寻着自己可曾在哪见过这位小美人。
见他磨磨唧唧了半天,少女伤心,下达最后一通“命令”。
“阿桑,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想不起,我就永远……我就三天不理你。”
“三——”
“二——”
“二点五——”
小少年搜肠刮肚,在最后一刻,把心一横道,“你的衣服穿着很像徽敏姐姐,可是你又不是她,你比她……”
少女问:“比她怎样?”
小少年局促,低声,“比她……好看。”
少女瞪着眼,久久没有说话。
“……”小少年更加局促。
噗嗤一声,继而少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她捧腹,身子在墙头上摇摇欲坠。
“你当心点,要不下来吧,我接着你。”小少年伸出两只手,做出横抱的动作。
“瞧你胳膊细的,别是接不住我,自己又折了腰。”少女微微摇摇头。
“不会的,我一定会护你周全。”小少年认真道。
低头跌进他如水的明眸里,鬼使神差的,红衫飘动,少女从墙上翻落下来。
轻盈如落叶。
小少年咬牙准备好,手上却迟迟不觉有重量。
“阿桑!”
背后兴奋的声音传来,小少年被少女从背后环抱住。
少女很是欢喜,还拿脸在他的后背蹭了蹭。
蹭得小少年的心速速化为一滩春水。
忽而,小少年瞥见少女环抱过来的手背上有一颗红痣。
这红痣……
“看在你这么好的份上,我就再给你猜猜,我是谁?”少女笑吟吟道。
小少年柔语温言,不紧不慢地说:“你身上这套衣服,可是徽敏姐姐最钟爱的一款,回去之后确定她不会扭断你的耳朵?”
少女愣了愣,看来是有点顾忌。
不过她的害怕也只是片刻,继续窝在小少年的肩背上,撒野道:“那我不回去了,我要赖在你家。”
小少年无奈地摇摇头,顺势握住少女的手,“好,我跟父亲说一下。不过这样,在我家,衡儿可不能调皮啦”。
他的语气满是宠溺。
少女:“……你认出了?”
小少年:“嗯。”
少女顿时没劲,松开小少年,托着腮,郁闷。
她把头上的钗环全给摘下来,胡乱地擦去脸上的脂粉。
——原来,也是个俊俏的小小少年。
“衡儿怎么突然喜欢装扮成姑娘?”小少年问。
“因为阿桑哥哥喜欢跟姑娘玩,不跟我玩。”小杜衡委委屈屈。
小少年诧异,“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还说男子汉要保护姑娘,不要和姑娘计较。徽表姐她们一叫你就应,去哪都行。把我晾在一边,所以……”小杜衡数落着“罪状”。
“所以衡儿想变成一个姑娘,这样阿桑就多陪你玩了?”小少年嘴角噙笑。
“对啊!”小杜衡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那把一把刀小巧精致,剑鞘是用动物皮做成。
“衡儿最近请了个师傅教我学武功,要不,阿桑也一起来,咱们做个伴。”小杜衡邀请道。
“好。”小少年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太好啦!”
杜衡把小刀递给少年,“把这个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