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彻夜的长谈,令两颗原本遥远的心拉近不少,晨起奉茶前梳妆,西临曌并没有拒绝檀溪拿青色的眉黛给她眉间添一抹颜色。
檀溪举笔笑道:“阿曌身有英姿,唯有羽玉眉稍宽韵味十足。”
两人携手穿过一片花园来到前厅,檀老爷和檀夫人早已等在坐上。厅上围集了众多人,西临曌未进门前便听见屋内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嫂嫂人长得可好看了。”
西临曌脸上一热,踏进房门便见一粉衣少女迎上来,稚嫩的脸上满是欢喜:“说着便到了,嫂嫂好啊!”
西临曌笑道:“阿婴早。”
少女拉着西临曌的手,“咦,嫂嫂怎么知道我叫阿婴?”
“谁会像你一样,脑袋里就就剩吃和玩了。”檀溪说完,发现高堂之下射下来一道犀利的目光,檀老爷那眼神就像在说:你还有脸说别人?
檀溪尴尬咳嗽,“那个……你拉着人家手干什么?你快放开,阿曌还没给爹娘敬茶。”
檀婴向檀溪做了一个鬼脸,笑着放开西临曌,“是婴儿唐突嫂嫂了。”
西临曌微笑示意无妨,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檀老爷面前,双膝下跪行了儿媳礼,与檀溪一起敬道:“儿子、儿媳,拜见父亲、母亲。”
西临曌只觉得一双大手由下而上,慢慢扶起西临曌,那手心沉稳有力,令西临曌安心了不少。她一抬头,见一面带胡冉,儒雅威严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檀老爷极力笑得慈祥一些,可是因为生疏反而显现出了一丝生涩和紧张来。西临曌知道这就是大靖开过功臣之后,大靖初创年间,一手一笔创造出大靖文赋规则,书籍流转制度的有功之臣。
在大靖□□统治的元魏年间,书礼兵吏未定之时,文书制度还未创立之初,檀溪的爷爷带着当时还是宫中编纂的檀老爷一心修书,时经多年,终于创立了大靖现有的文书制度。现在的翰林院,太学之中还沿用此制度,可谓是为天下读书子谋福泽,功业百世流芳。
如今一个大靖将门功臣,一个文书大家,两人在大靖俱是闻名人物,两人相见,都对对方持有敬意。檀老爷一向稳重自持,这时生涩的笑意,恰恰证明了他那内敛的敬意。
西临曌心中一热,再次执手拜下。
檀老爷甚是欣慰,连声道:“很好,很好。”
檀夫人雍容,能看出来年轻时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只是相比起檀老爷,她却不瘟不火。西临曌小心翼翼敬茶,檀夫人笑着接过,再无多话。
礼数过后,檀婴凑上前来:“嫂嫂这会儿指定饿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呦,小妮子有了嫂子就忘了哥哥。”
檀婴嘿嘿一笑,“哥哥想吃自己会去找,嫂嫂初来乍到,我可得好好介绍介绍。”说着便领着西临曌直往后院走去。
那时晨光已高,檀溪看着院子里走远的两人,一人粉裳薄面活泼可爱,一人长袍修身高华自持,相拥而出。正有微风穿堂而过,暖暖拂人心扉,他想此时正值岁月安好,人景两欢。
檀婴带着西临曌一路说笑,一边介绍府中的人景,但说的最多的还是府中的吃食。檀婴声如银铃,西临曌听着也悦耳。
两人走到后院偏殿前有一条较长的竹编步道,上攀着忍冬花,金白相间甚是好看,从那道中穿过时,偶闻有花香。
西临曌走过步道。来到名唤做‘雪炉’的厨房,只见门前一堆药埔,各色药草罗列其中。
两人推门而进,厨房的人瞬间忙碌起来,香气袅袅,把檀婴馋得直流口水,一会儿翻这个,一会催那个,被西临曌看在眼里。
檀婴羞道:“嫂嫂,你不觉得,美食异常的诱人吗?那些咕噜咕噜的卤水汁水,鲜浓的鱼汤,糯香的糕点,能吃到这些,真的是太幸福了。”
西临曌细细打量檀婴,脸比寻常女子稍微圆润一些,发是俏皮可爱的少女髻,着粉色轻裳,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酒窝,说道:“嗯,常饮常食,不失为一种福分。”
蒲伶忙作揖:“奴婢冒犯了。”
檀婴率性可爱,挽起蒲伶的手,“姐姐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如外界传闻的那样是哥哥的童养媳?”她娇笑一声,“姐姐多虑了。哥哥生得好看,外边有不少小姐都视哥哥为春闺梦里人,他这样说,可以减少极大一部分烦扰。我不是爹爹阿娘的亲生孩子,他这样说,合情有合理呢!”
檀婴又拿起一块糕点,嫌弃得指指檀溪:“再说,哥哥很疼婴儿,才不是婴儿喜欢的类型呢。”
蒲伶闻言低头不语,许久之后像下了什么决心,“那噙香小姐呢?”
西临曌出言制止:“蒲伶,越来越没分寸了。”
说话间檀溪正从门口撩袍而入,檀婴乖乖蹭过去:“这个可要问哥哥啦。”
蒲伶低头不敢再问,房间里传来厨房管家的声音,“公子、夫人、小姐,屋外凉爽,请外边坐。”
几人来到药铺中间的亭子里,药草的香气迎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书香人家饭菜都小巧精致,西临曌一一品尝,甚有滋味。
檀婴吃着饭菜却还是喋喋不休:“嫂嫂,不怪我远远带你过来吃,刚出炉的水晶包子最有滋味,送到前厅可就凉啦。”
西临曌细嚼慢咽,简单“嗯”了一声。
将军府是军旅之家,所建造陈设,皆有阳刚之气,是决计见不到如此简单朴素的田园之所,西临曌略有一丝动容,但若宴请宾客、接待宫廷之人,这种场合恐被有心之人诟病,问道:“府中就这一处膳食之所么?”
檀溪还未开口,被檀婴抢先:“这是哥哥从外地请过来的,府中的私人厨子,宴请宾客另有他处。”
几人吃完,檀婴向檀溪要了银钱自顾出去玩啦,未阳被指派贴身保护。待到花园两条路口处,檀溪入前厅接待宾客,西临曌要去后院更衣,西临曌向右手被檀溪拉住:“我与噙香……”
西临曌行了个万福礼:“你忘了昨日之约了吗,檀公子不必事事与我交代。”说罢便向后院走去,只留半抹衣香在檀溪手中。
檀太傅本是朝中大臣,官员之间来往较多,礼物也是不乏昂贵重物。西临曌换了身淡黄色长裙,来到前厅与檀溪一起接待宾客,不一会儿檀夫人手下婢女前来唤西临曌。
西临曌见檀溪正忙也没去打扰,便随着那名唤‘修容’的婢女去了。
此时阳光正盛,西临曌跟着修容左转有转,额头已浸出一些香汗。
那修容一路也无话,只带着西临曌来到一座楼阁旁,阁上表字‘旧凡间’。西临曌抬头,见檀夫人正等在门边的小亭旁,她赶忙迎了过去。
檀夫人点头示意,只带了西临曌就进了阁楼。西临曌一进门,便觉得周边发亮,竟是比室外更甚,她仔细一看,窗台上摆着的竟都是些珍珠、翡翠、玉鈪,而类似珊瑚、字画古建之物都摆放在或上或下的位置。
如此陈列,利用珠宝为室内增加不少光亮,是为勤俭节省灯火之故,当时的大家之户,大多都是不缺这点烛火钱,可见檀家运营帷幄智慧颇深。
但凡大靖大户,都有一个储备珍贵物品之地,以备礼尚往来送礼之用,西临家也有这么一个库,只是里面陈列的都是古剑、战袍,其珍稀程度自然就及不上檀家了。
西临曌好奇檀夫人带她来这里干什么?出神间,檀夫人已走上二层的步梯,提裙缓缓上去。
西临曌紧跟其后,绕过一扇门便见檀夫人站在一柄铺金折扇面前:“曌儿,你过来。”
西临曌依言跨步过去,见檀夫人收起折扇用精致的雕花木盒装上,她忙接过木盒:“母亲,给我便好。”
檀夫人微笑:“不日你便要回将军府省亲,在此之前有个人你需要拜见。”
西临曌细想之下,那一定是檀溪的姑姑,现居皇宫的檀太后了。檀夫人果然便说是檀太后,把进宫的事细细交代了,西临曌一一记下了。
这事本来能在亭外说,但檀夫人站在这里和西临曌交代清楚,想是还有其他要事。
檀夫人说完,果然又说:“这是我檀家的藏金库,一层是多年来,他人送的礼品。这二层是多年来,檀家自己搜集的珍贵物品。本来这也没什么珍贵的,只是你现在已经是檀家的人了,我需得告诉你另一事。”
这座楼阁共三层,一二层都是珍稀之物,那第三层是什么?
西临曌自有疑惑,檀夫人笑着领她走向三层,只见清风习习,除却右边有几根粗绳,空旷再无一物。
西临曌走向楼外的围栏上,只见这样的楼阁还有五六座,皆是一座挨着一座,通向檀府的墙角边,墙外便是一座小寺庙,寺庙里也有楼阁无数。
西临曌来时阳光正盛,也没抬头细看,此时登高,竟发现每座楼上还有根细长的小柱子,孤零零地定在楼顶,却不知是什么制成的。
檀夫人说:“檀家身居高位,自是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这是紧急时的两条逃生之路。你进门时右手边有一尊白鹤,如有意外,你向左拧上三圈,一楼的地道门便开了,这是其一。这另一条路就在这层楼上,都是为了紧急时保命用的。
如今帝京形势变换莫测,宣王……也就是檀溪的表哥和陛下已暗生了对立之势,檀家夹在中间,测不准这变换的风云。”
檀夫人高华,语气温柔,可说出的话却惊险无比,她看西临曌拧眉,微笑起来:“当然,我希望你和溪儿永远都不要用到这两条路。”
西临曌也知,当今天子上位不久,内政不稳,再加上陛下疑心重,许多朝廷重臣已遭磨难。
便是在这当朝一品太傅之家都有人运筹帷幄,以求后路,可见普通人更是如履薄冰。大靖百年基业,当真是一大考验。
檀夫人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笑着解释:“另外几个都是藏书阁。老爷没什么爱好,平日就爱嚼两个字,若都是藏金库,那我檀家可真就是贪官无疑了。”
西临曌一哂,“知道了,母亲。”
檀夫人虽告诉西临曌地道何用,却并未言明这三层楼上是一条怎样的生路,西临曌知道自己刚入檀府,当下也并不多问,就随着檀夫人出去了。
但她心中还是升起了一股暖意,檀家显然已经把她当自家人看了,西临家满门忠良,这大概也是她被檀家如此信赖的另一个原因。
午后时光幽静,唯有树上几只知了喧嚣闹人,檀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院中,见蒲伶正在给西临曌挑衣服。他身心疲惫,便想从侧面的回廊绕回殿中躺着,步子刚迈上台阶,便被蒲伶唤住:“姑爷,明日进宫面见太后娘娘,您先挑件衣裳。”
檀溪待客一天,此刻只想飞奔到床上,他隔着翠绿的芭蕉探出头来对蒲伶笑道:“你姑爷长得俊,穿什么都好看。”
蒲伶正在摆弄衣服,白了他一眼,“老夫人命人裁的新衣都是男女成对的,姑爷若是不来挑,那女婢就选与小姐合身的了。”
檀溪撇撇嘴,犹豫间只见西临曌从殿中出来,身穿一件藕色绣忍冬花枝长袍,碧蓝的窄带围出纤细的腰身,那腰带左侧镶有两颗大红的相思豆,甚是别致。
檀溪本在回廊一侧,又有大叶芭蕉遮挡,西临曌并未发现他在此地,她扶正金簪,原地转了两圈问,显然十分高兴:“蒲伶,如何?这样的打扮去宫里,总不至于输了谁去。”
蒲伶一边微笑,一边斜眼示意西临曌檀溪在一旁,西临曌会意佯装整理衣襟。
檀溪见西临曌如此打扮脸上一热,上前去指着桌上的衣裳,“这件阿曌穿了好看,本公子就这件了。”
蒲伶给檀溪也换上衣裳,忽的‘咦’了一声。檀溪闻声低头,见自己腰间也是碧蓝色腰带,只不过上面却是一颗玲珑骰子,也是缀在左侧相似位置。
蒲伶笑起来,眼里有些艳羡,“玲珑骰子配红豆,老夫人眼光真好,这样穿来,当真是碧玉天成,亦成佳话。”
“娘亲整天忙里忙外,可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这些都是噙香姐姐的心思呢。”俏皮可爱的银铃声,从前厅传来。
西临曌望去,前厅窗格间有黄衫走来,步调欢快,她笑道:“是婴儿来了。”话刚落音,见雕花木窗上映出另一人款款而来的身影,西临曌蹙眉。
檀溪与西临曌所住的“沉芜院”原是檀老爷幼时读书的僻静之所,院门前两棵古朴的杏树,一到秋季金黄满地,进门两边是长长的雕花回廊,外种芭蕉,梅花,清竹等高洁之树木。进院便是前厅,寻常待客,正规食饮之处。穿过厅后的屏风便是睡莲丛生的清池,檀溪与西临曌住的‘别芽殿’便被这清池环绕。
别芽殿前有一处宽大的水榭,供平时看书,饮茶吃果用,水榭旁种两颗凤凰花树,树下花草丛生。
别芽殿原本是书房,因檀溪生性不爱读书,就命人将书房连带着旁边书屋一起折了,好一番大肆改造,书房建了现在临湖居室,后院建了个四层的高阁。檀溪还取了个风雅的名字,唤做‘风花雪月’又在周遭种了好些名贵花草,寓意赏花吟月好去处。
那时檀老爷正在南下研学,等他回来后拿着家法棍追了他许久,终于追到一株‘风尘三侠’面前‘咦’了一声,这才作罢。摆摆手,说这样名贵的花,打坏了可不值。
檀老爷一看,还有‘十八学士’‘二乔’等许多名贵花草,点点头,没想到檀溪书学不成,弄花草确是有其手段。
自此,风花雪月旁花木欣欣,成为一处风景绝佳赏景之所,不过只供檀公子一人赏玩。那檀公子本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看了一遍两遍三遍,便再也不肯踏足深处,别人问之,他答道:“憋不出诗。”便任由那些花木繁荣生长。
檀婴转出来,走到西临曌面前:“嫂嫂这身衣服好看极了,与哥哥也很配。”
西临曌握着檀婴的手微笑,眼见前厅光线稍亮处映出檀婴身后之人的脸庞,容颜如玉,艳丽绝尘,西临曌一惊,想必这就是檀溪唯一的妾室‘噙香’了。
噙香款款而来,对着西临曌与檀溪行了个重礼:“妾身参见夫君,拜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