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吱、吱、吱”

    一片轻轻的金属摩擦声让我从睡梦中醒来。梦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蹦出脑，在我双眼接触到光的时候我已无法想起梦的内容，但残留下来的愉悦心情让我相信自己做了个美梦。

    眼前是茫茫蓝绿色的海，是晨光穿透房东留下来的窗帘所染出来的一片蓝绿海。在这一片海中我看见头发颜色和海成鲜艳对比的他抬起茶几，将其复位。他身穿有点宽松的白色t恤，卷起袖子，露出看起来细长但肌肉线条、凹凸有致的手臂。他优美的身形犹如童话故事中住在深海的美人鱼。我静悄悄地观摩眼前这比梦境还虚幻的一幕。

    “把你吵醒了吗？”他放下茶几的那一刻转眼看着还躺在床上的我，轻声细语地对我说，让我猝不及防。

    “没事。”我慌忙地将脸埋进被窝里，深怕他见到我毫无修饰过的纯素颜。

    “对不起啦。”他蹲下来双手抱膝看着我，用孩子般娇气的语气对我道歉。这时候的我把脸埋到被窝的更深处，从缝隙中偷偷观察他。他眼尾稍微上翘，眼眶下垂，大半个黑色的瞳孔被眼脸盖住，睡意朦胧的样子深深迷住我的目光，像是懂得催眠术的妖精。

    “真的没关系啦。”我的语气也被他影响了，我们像是两个小孩子在对话。

    “那我来做早饭？”他问。

    “嗯。”我继续藏在被窝中回答他。

    “好的。我来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他嘴角上扬着说。

    他站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走。我将被子拉到肩膀，继续望着眼前的一片大海和他飘在海中的衬衫、t恤、裤子和毛巾，沉浸在迷幻的气氛中。没过多久，我听见身后传出的一阵脚步声，我连忙拉起被子，盖住我的脸，只留了一条缝隙。

    “冰箱里没有食材啊，怎么办？”他依然轻声细语，嘟着他红润的嘴唇，人中变得更深。

    “冷冻库里拿包饺子或馄饨下吧。”我突然想起自己自从搬进来就没烹饪过，冷藏库除了鲜牛奶、少量水果和面膜以外，什么都没有。

    “还是吃好点吧。”他说。

    “那我上外卖软件买点食材？”

    “还是我去菜市场买吧。”他说。

    “那你去吧。”

    “你这样对身体不好，以后冰箱里还是备点食材吧。”他劝告。

    “一个人住做饭实在太麻烦了。做得多吃不完，吃剩饭还不如每天在外边吃不一样的。”

    “也是。但还是要注意点，外边放的味精和调料太多了，偶尔还是要在家里吃点健康的吧。”他说。

    “说得简单，做得难。不如你住这儿帮我做饭好了。我们每天一起吃，不留剩饭，天天换花样，健康吧？”这些话不经过我脑袋，直接从我口中蹦出。

    他沉默了，我们进入了一段安静的时刻。估计他对我霸道鲁莽的态度和无节制的生活方式感到不可理喻，正在想尽办法逃出我的魔掌。

    “好啊。领包入住吗？”他经过了一段思考，有点傲娇但又看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对啊。你打算入住吗？”我半放弃状态中回问他。

    “好啊。那我先去买菜。”他回答，估计正打算趁机逃跑。

    “嗯。帮我拉开窗帘吧，我差不多该起床了。”我对他说。

    “嗯。”他飞快地跑到窗前拉开那蓝绿色的窗帘，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那我先走了哦。”他拉开窗帘后对我说。

    “嗯。拜拜。”我闭着双眼，避开窗外的阳光。

    我听见他从晾衣架拿下他昨天穿的衣服，提起塑料袋，进入浴室。出了浴室，他到了厨房，又回到了房间内，轻轻地把一杯水放在我身旁的床头柜上。他又往大门方向走。听到了门开启和关闭的声音后，我睁开眼睛。眼前的海底世界已完全消失，早晨的阳光暴露了房间的简陋和日常生活的单调，晾衣架上只剩下他用过的毛巾。我从梦境中醒来了。

    我眼看床头柜上的杯子，在床上坐起，拿起杯子喝里面装的水。水的温度还是热的，温暖了我的心。这杯水的温度像是刚才我醒来时残留下来的愉悦心情，但终究一切只是梦，他在我生活中的存在只是昙花一现。

    喝完热水我继续躺下背向阳光，试图回到那美梦中。我闭着眼睛，但我翻来覆去的身躯始终无法再入眠。阳光逐渐变得强烈，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我拿起手机时发现已经到了正午时刻，但他却还没回来。他果然不出所料地溜跑了。

    我在床上坐起，戴起眼镜，刷起手机。我拿起床头柜的杯子，喝了几口杯子里的水。水的温度已退，我的头脑已清醒。我打开外卖软件，报复性地搜索辛辣、油腻、不健康的“串串香”。我点入配送时间最短的商家，点了比较贵的、带肉的单人套餐和一瓶啤酒。下单后，我开始在床上刷手机，在社交网站上看一些无关紧要的新闻和帖子。

    “叮咚”

    门铃响了。我终于从床上下来，穿着我许久没穿的成套睡衣走到门口开门。果不其然，是送外卖的小哥。我立刻接住他手中的塑料袋，但他并没有像其他外卖小哥一样拔腿就跑，反而上下看了我几眼后又往地上和屋里瞄了几下。这让我心里感到十分不安，连一句“谢谢”都没对他说就关上门反锁。锁了门后，我依然站在门后观察门下缝隙的影子，直到我看到影子离去，光线完整填满缝隙。我提着塑料袋走进房间，将塑料袋放在他搬回原位的茶几上。我紧张地走到窗边，往楼外的外卖摩托车看。不久后，外卖小哥从楼中往摩托车的方向跑出来。他骑上摩托车后往我这个方向看，我急忙地蹲下来，从窗台上沿偷偷看着他，直到他骑着摩托车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我拉起他上午拉开的纱帘，走到浴室洗漱。从浴室出来后，我把沙发上他用过的枕头和被子扔到我的床上，坐在他上午收起来的沙发床上，解开外卖袋的结。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带着透明盖子的圆形纸盒子，里面装满像地狱熔浆一样深红色的红油汤底。油中放着各式各样的料，但没有带串签。虽然提供外卖时取消使用串签既可以避免红油汤底在输送中洒出盒子，也可以让浸泡在红油中的串串料更加入味，但总觉得少了那么一点乐趣。打开了透明盖子后，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四川独有的麻辣香味，空气中的辣味呛人，我的眼角不禁流出了几颗泪珠。这时，饥火烧肠的我举起筷子，夹起沾满红油的藕片放进嘴里吃。藕片入口的那一刻只感觉到嘴边沾满的油腻，随后而来的才是舌尖上的刺辣。商家大概为了给客人端出正宗的川味，完全没有按当地人口味调整汤底的辣度，辣得我快要喷火。本来就饿得烧肠的我在吃下红油藕片后感到胃部灼热，立刻拿出袋子里的瓶装啤酒。然而，房间内没有开瓶器，我将床头柜上杯子里剩余的水喝下，但依然感到热火朝天。我解锁手机屏幕，搜索如何在没有开瓶器的条件下开啤酒瓶。很顺利的，我找到了一个简单实用的方法，拿着啤酒瓶到厨房里。我拿出一个勺子，用杠杆原理将啤酒盖翘起，便回到茶几前。我顺着杯口倒出啤酒，看着无数的泡沫在杯身内冒出。杯子填满清澈的金黄色和奶油色的泡沫后，我立刻喝下已经没那么冷的啤酒，舒缓胃中的火辣。接下来，我开电视，连上网络，开始看警匪片。这周的警匪片上演着刑警和嫌疑人之间展开的一场猫追老鼠游戏。我边享受着串串香的劲辣带来的过瘾，边喝着啤酒的清爽带给舌头和胃部的舒缓，就像正在播放的警匪片剧情一样刺激。吃完串串香后，杯子已空。我瘫在沙发上继续看着下一集警匪片。

    这一集警匪片结束后我不想额外付钱提前看后面的剧情，便站起来将眼前的外卖拿到厨房清理干净。我开启冰箱门，看着他洗干净的杯子，把所剩无几的牛奶喝完。将牛奶盒简单地清洗丢进可回收垃圾桶后，我到浴室把昨天留在干衣机的衣服拿出来，用前几年学到的收纳技巧折叠，井井有条地放进衣柜里。离日落时间还早，我开始用干抹布把台面上的灰尘都擦了一遍，再用湿抹布擦一遍，并启动扫拖一体机器人。机器人在执行任务时，我摊平床单和被子，调整枕头位置，包括他用过的那个枕头。我暂时把不知道如何处理的备用被子留在床上，然后到浴室洗澡。洗完澡后，我换上平常穿的t恤和短裤。

    我坐在沙发上，开电视，连接网络。发现到依然没什么有兴趣看的剧或综艺节目，就开了另一个综艺节目，一个游戏互动型节目，便开始吹头发。节目一开始又是满屏的偶像应援口号，此时此刻我已经拉低了对此节目的期望值。果不其然，这节目不断刷着粉丝尴尬吹捧偶像的弹幕，即使在该偶像没出现的时候。时不时看到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字母缩写；时不时可以看到粉丝谩骂批评自己偶像的评论者，即使以客观角度来说，评论者不无道理；时不时看到一些粉丝澄清和道歉，虽然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曾经在刷手机时得知偶像产业有千亿市场规模，利益关系极其复杂。许多人被这个行业的受益者操控着，尤其是学生和未成年人。妈妈和我说过，在老家的高中生表妹天天为偶像做数据，比准备自己的高考还努力，因为她相信只有粉丝努力做出漂亮的数据，偶像才能够得到曝光机会。我也听说过客户的孩子为了见偶像一面花了5位数，当时听到觉得不可思议。我还听说过同事的孩子为了追星不惜花重金跑遍全国各地参加偶像的每一场演唱会和商业活动，还出钱购买偶像代言的产品。追星本是休闲娱乐，生活中的点缀，什么时候成了那么繁重的任务？粉丝们为了偶像负重真的快乐吗？不知何时开始，综艺节目变得越来越无趣。从头到尾只见商业吹捧和逢场作戏。这是一个游戏互动型节目，但嘉宾们都小心翼翼，甚至敷衍，看不出任何干劲。年长的男嘉宾满身赘肉、油腔滑调，被其他嘉宾吹捧着；年轻的男女嘉宾抱着沉重的偶想包袱、束手束脚，被粉丝吹捧得不思进取；无论是年长还是年轻的女嘉宾，她们像花瓶一样站在边上专注于保持美丽多过完成游戏。这一切不像是拍给观众提供欢乐的，更像是一场娱乐界的职场真人秀。

    吹干头发后我把综艺节目的声音当作环境噪音，开启外卖软件。这次我不点外卖了，我点开生鲜选项，开始浏览附近卖生鲜的商家。是的，即使他已从我身边逃跑，我依然听从他的劝告，打算亲手做一餐相对健康的晚饭，尤其在报复性地吃了特辣、特油腻、特不健康的串串香外卖后。

    外面的天色渐暗，地上反射着和他发色相似的紫粉色。我站在窗边，拉开纱帘，欣赏像画一般美丽的魔幻时刻，回想着和他一起共享过的短暂却美妙时刻。虽然我不知道他怎么看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和我度过的时间，但是至少对我来说，是美妙的。我欣赏着天空从紫粉色渐变成深蓝色，直到小区其他公寓的窗框开始亮起光来。突然间，我正对面的公寓也亮起光，和我公寓之前亮着一样的惨白色光。站在窗前正对我的是一位赤膊子、摸着啤酒肚、头顶像是手电筒一样发光的大叔。他直视着我，仿佛已经观察我很久了。虽然我无法确认他是否真的在注视房间内的我，但我不禁骨寒毛竖。我连忙拉起双层床帘，避开大叔的视线。转身后，我发现到综艺节目已结束，电视已自动关闭，房间内漆黑一片。这时候的我才想起了已损坏的吸顶灯灯泡。我又拿起手机外卖软件，开始搜索“灯泡”。

    “叮咚”

    正当我要下单时，门铃响了，应该是送生鲜的外卖小哥来了。我开着手机的闪光灯，往大门的方向走。开门后，外卖小哥只拿着一个小袋子，不像是我点的生鲜。

    “这是什么？”

    “不知道，没看。反正是超市送来的。地址是这儿没错。”外卖小哥亮着他手机上的订单地址对我说。

    “哦，等我一下。”我从他手中接了袋子，看见袋里装着两盒电灯泡。

    “嗯，对的。谢谢。”我会心一笑。

    外卖小哥在我确认的那一刻迅速地离开，大概赶着送下一个单子。我拿着小袋子回到房间，开夕阳落地灯和熔岩灯。我拿出灯泡盒，欣慰地看着。虽然他落跑了，但至少他在正好的时间为我留下了一份实用的礼物。

    “叮咚”

    当我沉浸在欢乐的情绪中，门铃响起。生鲜店花的时间有点长，快超过配送时间了，这次应该是生鲜店的外卖送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