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极乐
那天是蒋越奶奶的祭日，他去祭拜，也算是告别。
蒋越开着车到墓地的时候，收到了齐古的信息，柳方来找他了。
柳方在医院的时候，蒋越在他的身边守了两天，第三天才走。
蒋越特地叮嘱柳方的母亲和其他人，不要告诉柳方他曾经来过的事情。
没想到柳方还是来找他了，这次是因为什么呢？想和他对峙还是想骂他
如果是道谢，那就更没必要了，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公墓里离奇的安静，整座公墓里只有他一个人和无数的亡灵。
蒋越很轻易地找到了奶奶的墓碑，这是他亲自选的。他半蹲着，认认真真地看着碑文。
公墓里的工作人员很负责，墓碑上干干净净的，前面还放着几束花。
蒋越原本以为他会哭，但是眼泪好像不听话，怎么也流不出来。
在奶奶火葬的那天，蒋越也没有流一滴眼泪，他知道奶奶不喜欢看到他哭，喜欢他笑。
有一段话是这么定义父母的，他们在你的出生证明上签字，你在他们的死亡证明上签字，他们把你从医院抱回来庆祝你的新生，你把他们从医院送去殡仪馆祭奠他们的离别。他们买了一间宽敞的屋子给你住，你买了一块小小的墓地给他们躺。
对蒋越而言，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他的父母也不是合格的父母。
他只有奶奶，他的奶奶尽了父母的职责，所以蒋越能给奶奶送终。
想到这里，蒋越忽然释然了，这算是对他们的惩罚，谁让他们不好好做父母，所以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蒋越笑着笑着咳嗽起来，他拿出纸巾擦了擦把全是血的纸巾随便揉了几下，然后塞进口袋。
“奶奶，我很快就去找你了，你可以再给我做芥菜馅饺子吗？我已经快十年没有吃过了。”
奶奶是最早知道蒋越喜欢柳方的人，那天晚上，蒋越晚自习回到家后，吃饭的时候，奶奶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了蒋越。
“既然喜欢，就要好好珍惜。”奶奶一笑，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在蒋越眼里，没有比她更美丽的女人。
蒋越把纸条接过来，他昨晚写作业的时候想到了柳方，在草稿纸上写了一整面的名字，潦草的，端正的。
“我给你打扫房间的时候捡到的，这是很珍贵的东西呀。”奶奶摸了摸他的脸，温柔地说：“喜欢就去争取，不要让自己后悔。”
蒋越从来都没有在奶奶面前撒过谎，他可以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给奶奶听，不用担心任何东西，所以他问奶奶：“我喜欢的人是一个男生，而且他好像不喜欢我，我很难受。”
“喜欢就是喜欢，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呢，他不喜欢你，你就努力成为他喜欢的人。至少要先让他知道吧，如果他还是不能接受你，也不会后悔，没有遗憾。”
蒋越闭上眼望天，心里默念着那句话。
“不会后悔，没有遗憾。”
怎么可能呢？蒋越自嘲地笑了笑。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蒋越的身体一僵，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柳方，面对他的问题，他要装不懂，故意和他撇清关系。
然而当柳方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时候，蒋越真的好想好想抱住他。
但是他不能让柳方知道他们是两情相悦的，不能让柳方刚和他在一起，就要被迫接受他要死的事实。
蒋越知道，柳方绝对接受不了。所以他宁愿做这个恶人，让柳方觉得他不值得，放弃他，讨厌他。
当他把柳方推倒后，他警告自己不要回头，这样才是对柳方的解脱。
可是他小瞧了动情之后的柳方，感情热烈，行为疯狂，甚至强吻他，囚禁他。
蒋越离开墓地之后，就把行李从那间专门为了柳方租的公寓里搬了出来，他原本想直接离开，然而他这个时候接到了柳方的电话。
蒋越知道柳方在骗他，可他很想最后再和他告个别，只是告别而已，影响不了什么。
蒋越没想到柳方会哭得那么惨，像是真的很爱他，离不开他。他看着柳方的哭相，难受之余，还有点病态的喜爱。这是为他而哭的，是为他而流的眼泪，很珍贵，很难得。
柳方继续挽留他，对他说情话，到后面，蒋越有点听不懂他的话。
当蒋越发现自己面前的人越来越模糊的时候，他惊慌地发现自己今天忘记喝药了。
柳方离他很近，接着欺身而下，强吻了他。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主动亲吻，柳方的嘴巴很甜，他很想回吻过去，但是他控制住自己的欲望，现在被病魔缠身的身体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这个单方面的吻令蒋越意犹未尽，但是身体的疼痛使他不得不皱着眉。
柳方以为他不愿意，疯长的怒火和欲火终究是克制不住，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针管，趁着蒋越不注意，扎了进去。
接下来的几天，蒋越一直被定期注射这种药物。
因为病痛，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力气，况且柳方对他做的一切，对他而言不是折磨，而是享受，虽然他没有表现在脸上。
蒋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床上，柳方就坐在他的身边，痴痴地看着他。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不能让你走，对不起，对不起……”
柳方的眼睛已经红肿了，不知道哭了多久。
“别哭了，我最见不得你哭。”蒋越回了句。
柳方像是找到了解药，连忙说：“我说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可以在一起的。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在一起吗？我现在知道了，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只要你不走，我马上帮你解开这个绳子，你答应我，答应我……”
原来求一个人是这么卑微的，原来爱上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是这么痛苦。
怪不得，怪不得陈眠眠同情他，王柏松同情他，齐古同情他。
“你这个样子，真倒胃口。”
蒋越是对自己说的，但传到了柳方的耳朵里。
“那你就待在这里吧，我不介意和你睡在一起。”柳方翻身上床，依偎在他的身边。
“你疯了吗？如果有人找不到我，有人找不到你，你确定要这样做吗？”蒋越提醒他。
柳方似乎已经睡着了，闭上眼睛嘟囔着：“反正你不能离开我，如果你敢走，我就把你锁在床上，一辈子不能下床……”
柳方说着说着没声音了。
蒋越端详着他的睡颜，等到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之后，很轻易地把手上的绳子解开了。
这种打结方式还是蒋越教给他的，真是小笨蛋。
蒋越把柳方抱在怀里，亲吻他的额头。
这是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想共度一生的人啊。
这人终于爱上他了，他却不能回应。因为他知道，恨他会比爱他更轻松，这是他唯一能为柳方做的事了。
蒋越当晚就可以走，他知道柳方家里的密码，他也知道现在他们两个人做的这些都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他必须走，必须悄无声息地离开，不让柳方知道这一切。
但是当蒋越再次拥抱这个人的时候，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他的气息。
蒋越心中又不满足了，凭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凭什么总是让他爱而不得，凭什么上天要这么折磨他……
这次，所有的阻碍都没了，唯有病魔。然而老天爷从来不倾听世间疾苦，只会在你遭遇厄运的时候再来一记当头棒喝。
第二天早上，蒋越在柳方醒之前又把绳子系好了。
柳方到最后都不知道，那几天的蒋越非常幸福，而柳方也一直在蒋越的怀里睡着。
蒋越的演技磨炼得很好，之前把自己演成不喜欢他，现在演成厌恶他。
柳方每天都会问他，“你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蒋越在心里答应了无数次，然而只能回道：“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不喜欢你。”
柳方能看出来这是他的谎言吗蒋越不知道。
他既希望柳方能看出来，说明柳方了解他；又希望他看不出来，至少不会太痛苦。
然而柳方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之后，逐渐变得病态。他以为的折磨，精神上的，肉体上的，对蒋越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欢愉。
他开始期待每天的柳方，看到柳方迫不及待，为他心烦意乱。
柳方每天都会给他做饭，厨艺虽然不好，但是很用心，和以前相比进步了很多。
蒋越知道他一定偷偷练过了，这样他走后，柳方至少还能照顾自己。
但蒋越必须摆出一副不想吃的态势，虽然他非常想把柳方做的饭全部吃干净，一点都不留。
这种矛盾的心理活动和行为活动，蒋越已经做得很熟练，也没有破绽。
但是在一天又一天的折磨中，他又心疼慢慢崩溃的柳方。
在疼得受不住的那天晚上，蒋越离开了。
长时间没有服药，蒋越的身体虚弱得不像话。
他从最后一层抽屉里拿出被柳方藏起来的手机，让齐古来接他。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柳方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蒋越走的时候，在卧室门旁怔愣了很久，他的脑袋是昏沉的，眼睛此刻却很清明，明明离得很远，他仿佛能看见柳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面还有水珠。
终究是心动于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