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仙不是神仙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一顿饭解决得很是快速。
主人已经款待完,她这个客人也应该表现出点价值才是,总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吃白饭。
趁着易宿回对面的功夫,她把碗筷拿到厨房开始清洗。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里面的厨具设备都一尘不染,时念一蹦一跳地把碗筷放到水龙头底下,身子半靠到橱柜上,使受伤的那条腿省点劲儿,不至于那么疼。
她做事一向专注,速度很快,快洗完的时候,易宿回来了。
她回眸一望,就看到易宿一手托着笔记本电脑,另一只胳膊夹了几本文件夹,怀里还抱了一床被褥。
……
看这架势,时念心里不由得有些微妙。
她眼睛稍稍睁大,就那么愣在了那里。
“不是叫你放在那里等我收拾么?”
易宿微微蹙眉,温声斥责着不听话的某人,他大步走到时念旁边,把她手中的盘子夺过放在碗池中,又拿了个干净毛巾过来准备把她的手擦干。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时念总觉得,这两天俩人的接触似乎有些过于自然亲近了,就算他没有女朋友,自己也该懂得保持距离。
不然,美色当前,她怕自己把持不住。一个不小心表了白或者把真心话吐出来了,以后俩人见面得多尴尬。
说不定,还会把他吓跑,那样俩人就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时念现在的想法是,她喜欢他,但是绝对不可能表露出来。
那么在他拥有真正的另一半之前,她还是可以理所当然地同他见面、接触。
就算可以经常看到他,也是好的。
时念把手擦干净之后,易宿自然接过挂回原位,她又趁着对方不注意一蹦一蹦地跳回了沙发。
易宿是真的十分无奈了,他跟着回到客厅,凛眉看着时念。
“小念,我发现,你真的没有小时候听话了。”他顿了顿,“明天我叫人送个轮椅过来吧。总之,你不能再这样胡闹了。”
时念没有答茬,心思还在他抱过来的那床被褥上。
他顺着时念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想起来解释:“医生说你这腿前几天要特别小心,不能离人。这几天正是恢复的时候,要是再摔着了,只会伤得更严重。”
“今晚秒秒不在,所以我来替她的班。”
他看着时念有些忐忑的表情,嘴角微抿,又补充了句,
“放心,秒秒明天就回来了,我就留今天这一晚。我就在客厅,你有事的话叫我就好。”
时念“哦”了声,刚想说“谢谢”就见易宿连连摆手,一副求饶状。
“谢谢就免了,我这两天可听了太多遍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的表情、语气都太有趣,时念忍不住笑了出来。
易宿看着时念笑了出来,脸上的玩笑神色微收,他再一次很认真地说道:“小念,我们之间,真的不要说‘谢’这个字。你再说,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时念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霎时觉得自己的客套真的过于形式,毫无诚意,甚至一定程度上辜负了他对自己的好。
她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先是用各种毫无诚意的感谢来表现自己的惶恐和介意,不断地欺骗自己对于他的付出已经做出了心理上的不安和弥补,然后再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什么都不做,却还要表现出一副不大想接受的样子。
倒不如大方接受来得自然痛快。
说白了,还是自尊心在作祟,永远都是他在帮她,永远都是她在给他添麻烦,她永远都无法真正地帮到他。
他对她越好,她欠的越多,心里越难受。
这种不对等的付出关系,注定了两个人之间以后越来越远。
她永远无法站在他面前,干脆坦诚地表露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在外人看来,他是她的恩人,是她的长辈,是她名义上的小叔。
她怎么能产生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喜欢上对自己有恩的小叔呢?
太荒谬了。
易宿哪里知道时念的百转心路,他就一直坐在一旁忙着自己的事,把床褥铺好之后,始终埋首于电脑屏幕之前。
时念就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想到那个夏日的黎明,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静静地坐在一起看日出。
那次是特意避开所有大人,易宿独自带她们两个小孩酒店设在半山腰,周围已经大多商业化,小摊儿成个地复制满整个景区,无甚稀奇。
景色谈不上好,甚至比不上小时候家乡里的好山好水,但因为是易宿第一次带她出来的,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格外珍惜那次经历。
记忆中,他们白天爬了整天的山,易宿迁就两个小姑娘走在最后面,旅途中都是易秒秒说着自己的奇闻趣事。
他们高中不在同一个班,易秒秒有自己固定的小圈子里,哪儿好玩哪儿好吃,城里哪里又最新开了家服装店火锅店,谁和谁又有早恋的迹象了,一个个谈起来是如数家珍,却并不招人烦,简直是个开心果。
彼时的时念满脑子都是卷子,比现在还要内向不少,话更是少得可怜,易秒秒说到激动处,她也只是抿嘴笑笑,不表明任何看法。
易宿不一样,他沉默,更多是的是出于包容自己叽叽喳喳的小侄女。
其实绝大多数情况下,易宿这个人都是安静内敛的,他很少滔滔不绝地彰显自己的才华,更多的时候是默默站在一旁,倾听着别人。
他有耀眼的资本,却善解人意地选择不抢别人的风头。
多好的人。
于是如此善解人意的人在深夜之时敲响了时念和易秒秒所在套房的门,易秒秒一向是心中不错事儿,沾了枕头就着,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可时念因为白天里的经历还没有真正缓过神来,根本毫无睡意。
凌晨三点。
她透过猫眼看见男人清落挺拔的身形,心虚地往后瞄了两眼易秒秒,这才佯装一脸平淡加几分意外地轻打开门。
“想不想看日出?”男人噙着笑问她。
易宿似乎很笃定她没有睡着,更不会拒绝,衣着完备地出现在她面前,还特意拎了个包,鼓鼓囊囊的。
时念又惊又懵,她还从来没觉得易宿具有如此疯狂的特质,竟然会放弃的宝贵睡眠时间只为一个日出。
但也正是与平时稳重的形象格外分裂,此时的易宿显得更加与众不同和珍贵。
多了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意气与疯狂。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时念猛地点了点头,笑意漫出了嘴角,“等我。”
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两个人一起爬上,易宿还是习惯性地走在她后面。
黎明前的山里,永远寂静,永远清凉的氛围。
易宿时不时地和她聊着天,天南海北,随意而自然。
时念放松的同时,忽然听到他问了句。
“在燕城,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顿了几秒钟,时念点了点头,她看着眼前的人,又迅速摇头。
“不开心的事占三分之二,开心的事占三分之一吧。”
易宿哑然失笑,“我不是在叫你做数学题,你不用给我这么精确的答案。”
“我不想敷衍你,所以干脆用数字来量化,这才是最真实准确的答案。”
“这个理由很诚恳。”易宿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可是小念,我想问的根本不是你说的什么数字,而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时念仰头望了眼墨色的天空,夜色沉沉,什么都看不太清,她不大想回答易宿的问题,过了几秒撇过头看他,“你生活都这么忙了,却还要分出精力去管别人的悲欢喜乐,难道不觉得累么?”
“是不是觉得我特多管闲事儿。”易宿笑了,悠悠道,“说实话,我不觉得。”
“大概是很多年之前吧,我还在上初中,曾经有人哭着跑到我面前,可怜巴巴地向我控诉,说我这个人没啥人情味儿,不配周围人对我这么好。”
现在的易宿,声音低沉,语气淡淡,完全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沉稳模样。
时念很难想象之前,少年模样的易宿会是一个高冷的臭屁小孩儿,会被人说没有人情味儿。
身边姑娘的低笑声传入耳边,易宿也不由得为自己当年的幼稚行径感到好笑,他抿抿嘴,笑着摇了摇头,任由夜风拂到自己面上。
“所以呢,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没有人情味儿,我后来就一直在慢慢地改正自己
“另一种说法,通过参与别人的喜怒哀乐,满足我自己的私利,为了让自己更好过一点,感觉到自己是被人需要的。”
“你…”时念诧异地看着他,好像从未真正的认识过他一般,“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是普通人,自私,还挺脆弱,会怀疑自己,会有各种坏情绪。”易宿轻笑了一声,望着天空,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没有人需要我,但我总要想办法体现出自己被需要的价值吧,不然活这一辈子,多凄凉啊。”
时念后来才知晓,他说的别人,是易秒秒和她爸妈。
易家长辈去世的早,易宿就和哥哥嫂子住在一起,受他们照顾。可就算哥哥嫂子对他再好,易宿很清楚,人家才是真正美满的一家,他再融入其中,也只是个局外人。
出于感激,更出于体现出自己被需要的价值,他一直很努力很努力,不给自己的哥哥嫂子添任何麻烦,努力照顾自己的小侄女,以至于周围人都赞不绝口。
可没有问他,你最需要什么,你开不开心。
当他去国外留学以后,这种孤单感更加明显。他不想去打扰那么幸福的一家三口,那样只会显得他不懂事且多余。所以每当哥哥嫂子打电话问候他时候,易宿大多也只是报喜不报忧。
他这样孤独,却从不表现出来分毫。
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他都是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他如此温暖她的原因吧,因为易宿在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一种看似融入其中,却被隔绝在外,孤独的游离感。
只不过自己这个影子,领会得太晚,太迟钝。
当时的她一味沉溺于自己高中的辛酸世界里,虽然乍惊于一向从容淡定的易宿也会说出这样落寞的话来,却并没有深究其中的意思。
神仙下凡,对于她这种普通人来说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的。
何况这个神仙还是易宿。
易宿的神情隐在幽蓝的黎明前,看不清晰。
时念只听到他轻轻吐了口气,似乎从沉溺于过去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他将头压低,离她更近了些。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为什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