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夜幕低垂，薄雾蔽月。
偶有碎星点点。
这夜顾廷躺在床榻上，回想起白日里，与南宫微宸发生的事情。
人总是这样的。
冲动时不顾一切。
但到了黑夜，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时，当日所做出的事情就会像倒流的潮涌，从头流淌进空白又寂静的脑海里。
在以往，顾廷从未想过会与这个人，发生这样的关系。
小狐狸，哥哥。
顾廷，南宫微宸。
……
他突然陷入迷茫。
白日里，他们在黑暗的房屋里额头相抵，神识相交摩擦，互相感受彼此渴望的热意。
他是不是不该这样……
是不是不该……和南宫微宸之间发生这种纠缠缱绻的事情。
顾廷摊开自己的手，看向自己的空空如也的掌心……
他与南宫微宸不是道侣，却做了只有道侣才会做的事。
那他们现在算什么。
师徒？
顾廷没有忘记在金銮宫听到的私语，金銮宫守护圣狐。
南宫微宸守护圣狐。
他想到过去和南宫微宸相连的红线。
想到……他们掌心曾短暂共有的红色契印。
顾廷思绪如同缠绕在一起丝线。
越理越乱。
他和南宫微宸，到底是什么关系……
—
曾经的红色契印似乎还烙有痕迹，仿佛残剩在骨血里，余留着极细微的感应。
夜里，南宫微宸像是生了错觉般，掌心倏地刺痛了下。
他的思绪被这股小小刺痛打断。
南宫微宸和顾廷一样，到了夜晚，心神即被他们白日的纠缠所占满。
他回想白日里自己和顾廷的对话。
那时他笑说顾廷像一只狐狸。
夜深人静时，心神也总会随着夜色沉寂下去。
一些沉淀在脑后的问题，像是潮汐被月光照引而出。
白天南宫微宸说笑时没想那么多，可现在，他躺在床榻上，说过的话重新浮现在脑海间。
一个事实摆在他的面前，一个他这些时日里，几乎被他忽略了的事实。
顾廷是圣狐。
……
南宫微宸摁住自己的眉心。
……
他犯错了。
守护圣狐。
这是他唯一的使命。
除此之外，他……
南宫微宸回忆过去所有自己与顾廷之间的相处。
从他在中州岭回来后不久，第一次与顾廷相吻……
他开始错得一塌糊涂。
然后从俱灭树幻境出来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而今日白天，他甚至和顾廷……
南宫微宸翻了个身，他仰面躺着凝望墙顶。
他今日怎么就如此冲动，在他感觉到顾廷对他接受的时刻，他的整个神思就被热灼起来，什么都不再想了，只想和顾廷的神识纠缠在一起。
南宫微宸一直以来都有很强的意志力，不论任何事情，只要他想去做终究都能做得到。
但是他现在想去不做，却认识到自己做不到。
还能临崖勒马吗？
来不及了……
南宫微宸的掌心有细微的隐隐刺感，像曾经烙印的星火在复燃，在被消弭的灰烬里想挣扎而出。
那一度烙下契印的掌心，似是被相隔两端的思绪牵动，这时闪现滋出红色烙纹。
被思绪紧绕的两个人，他们的掌心牵扯出彼此的感应，连系着他们。
顾廷和南宫微宸的掌心，忽而隐隐红闪。
曾经被毁去的契印，这一刻仿佛想自己再生，不受灵力约束。
他们的指间，蓦然出现红线——
见状，南宫微宸眼眸一颤动。
与此同时，顾廷亦倏然心怔。
他们凝视自己的手。
红线时隐时现，忽闪在十指间，延伸连结着相思的两头。
十指连心，串联并蒂两个人的心跳。
床榻上的两人目不转睛凝视手上的红线，他们抱着侥幸的心理，望着慢慢实化的红线……
就在他们恍惚以为契印真的要成的时刻。
红线猛然闪了一闪。
契印骤然消失，红线像是缥缈的雾气，“嘭”一下，虚散在两人的十指之间。
顾廷想拽住红线，却拽了个空。
又剩下了空空的掌心。
南宫微宸动了动手指，未见红线的牵连。
……
二人放下手。
其实，也知道的。
不启用法术，不取两个人相融的血滴，契印怎会自生。
—
后来的几日里，南宫微宸跟所有弟子一样，每日去上早课，以及门派里的各种其它课。
黄昏归来时，他依旧照常给顾廷问安。
可是与往常不同。
在过去的时候，南宫微宸每次问完安后，顾廷会陪他练剑。或者，南宫微宸会取几坛顾廷亲手酿的梅花酿，顾廷读书，他饮酒。
但是现在，南宫微宸于黄昏问安过后，顾廷没再留他下来。
他也没多留，只是行礼告退。
很奇怪，明明两个人的关系曾到过极度亲密。
现在却突然在刚达顶峰的时候，忽地跌回平地，淡得像山底的湖水。
谁也没主动，像是都在刻意和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们似乎心里也都感知得到。
知道对方也和自己这样，迷茫分不清他们之间的模糊关系，索性各退一步，维持稳定在最简单的师徒关系。
……
这一天，南宫微宸黄昏回来，他去忘雪轩给顾廷问安。
他没在庭院见到人，于是进到屋内。
跨入门槛时，南宫微宸顿了下。
就见顾廷盘坐在床榻蹙眉运气。
南宫微宸进屋，去到顾廷床边。
顾廷这时睁开眼睛。
南宫微宸：“不舒服？”
顾廷摇头：“没事。”
南宫微宸伸手握住顾廷腕部，顾廷手一颤。
须臾，南宫微宸看向顾廷：“要突破境界了？”
“嗯。”
顾廷体内灵力在不断乱窜，像清水在滚滚沸腾的状态。他的境界开始松动，近期就要历劫。
南宫微宸沉默，但是他们不久后要去临溪城布施。
“何时历劫？”
顾廷道：“再过半个月。”
临溪城之行历时五日。
南宫微宸思忖。
顾廷即将突破至渡劫境，渡劫须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历劫前一日最好闭关。
南宫微宸算了下日子，待他们从临溪城回来，还多出来一日，正好能够闭关。
还好。
他放心下来。
南宫微宸握住顾廷的手腕，顺着他的经脉，帮顾廷安抚他体内不断窜动的灵力。
这个动作几乎是无意识的，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
顾廷心里鼓震了下，他看向南宫微宸。
……他想到从夕落城幻境里出来时，南宫微宸也是这样帮他舒缓不适，然后后来，南宫微宸还吻了他的额、他的心口。
顾廷的视线落在南宫微宸的薄唇，禁不住，悄悄描摹对方俊美英气的面容。
他喜欢南宫微宸的下颌线条，很流畅英挺，却又不会过分凌厉，这人的下颌线条，好看得恰到好处。
屋子里一阵安静。
忽然。
“咕噜…咕……”
南宫微宸一顿，他目光投向顾廷的肚子。
顾廷：“…………”
南宫微宸：“师尊饿了？”
“……”顾廷也不知自己怎么搞的。
可能因为体内灵力突然太过活跃，身体不能适应，需要一些补给。
南宫微宸抬眼看顾廷没有表情的面容。
顾廷淡淡看了眼南宫微宸。
他似乎在对方的黑眸里，瞧见晃过了一个一闪而过的笑。
“……”
南宫微宸转手变出一包东西。
那东西放进了顾廷手里。
顾廷正要问是什么——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像烤香的鸡肉。
还和从前在中州岭吃过的东坡肉的味道很像。
顾廷心下一惊，他道：“在红狐镇买的？”
“嗯。”南宫微宸低道：“吃吧。”
顾廷打开纸包，果然是红狐镇的那个酥饼。
他当时在红狐镇看到那家酥饼铺子的时候，就很想买的。
南宫微宸望着吃酥饼的顾廷。
他想起红泠对他说过，这酥饼是专门照着狐狸的口味做的。
“好吃？”
顾廷点点头，特别好吃。
“尝尝吗。”顾廷把酥饼送到南宫微宸嘴边，示意他试试。
南宫微宸见顾廷嘴角还沾了点酥饼的碎屑。
他低笑抬指把顾廷嘴边的酥屑抹掉，道：“你吃吧。”
南宫微宸本只想帮顾廷的嘴抹干净，但难免他的指腹碰到了顾廷的下唇。
当温热指腹磨过柔软唇瓣的时候，顾廷突然一顿。
他抬眸望向南宫微宸。
南宫微宸手指一滞，他也同时意识到什么。
他和顾廷对视。
“……”
南宫微宸喉结滚动了一下。
手收回来。
南宫微宸从顾廷的床边起身，他行礼道：“弟子先退下了。”
“师尊早些歇息。”
顾廷没有回应。
南宫微宸不再多留。
顾廷看着南宫微宸离去，然后帮他仔细把门阖上。
“……”
顾廷的唇边残留对方落下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