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似乎是在清晨时分，顾廷不觉间睡着了，醒来时南宫微宸还在床边。
“醒了。”南宫微宸眼睫扫动，黑眸看向他。
顾廷缓缓眨了一下眼。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头顶，南宫微宸帮他整夜运气，没想到狐耳已经消下去了。
被子边缘露着白毛。
狐尾还没褪掉。
顾廷目光投向南宫微宸，体内依旧能感觉到温热的灵力在流淌。
窗外的天大亮，南宫微宸的身体挡去了照射的光线，身影罩在床上，以至不会觉得外面很亮，能让人睡得很好。
顾廷从床上坐起来，白狐尾从被子边滑落到床榻外。
南宫微宸目光顺着大白狐尾落下，就见大白狐尾自己悠悠摆动了起来。
“……”
南宫微宸抬眸瞥向顾廷，顾廷面上并没有什么神情。
南宫微宸又望向悠然摆动的大白狐尾……
指尖戳了下。
狐尾一抖，嗖地缩被子里。
“……”
过了会儿，低低的嗓音在安静的屋内响起。
“有件事想问师尊。”
“何事？”顾廷问。
南宫微宸召出残阳剑，横放在他和顾廷之间。
顾廷心下一滞，觉得猜出南宫微宸接下来要问什么了。
南宫微宸手抚过残阳剑脊上那一抹贯穿剑身的红，他抬眸问顾廷：“师尊为何会有这把灵剑。”
他问：“这剑脊上的红，是师尊的心头血吗。”
“……”顾廷心说还是被南宫微宸发现了。
他点了下头。
当初顾廷是在幻境里看到这把剑的虚影时，才明白的一切。
一人一生只有一把本命剑，顾廷之前以为因南宫微宸复生的缘故，这一人一生一剑的定律也随之被打破。
但实际上，并未被完全打破。
在某种程度上，南宫廷的本命剑，就是南宫微宸的本命剑。
南宫廷和南宫微宸依旧是同一把剑，南宫廷的本命剑屹立在极北之巅，而南宫微宸的那一把，也屹立在极北之巅。
只不过，南宫微宸的本命剑，只是存在于极北之巅幻境里的虚影。
原本虚影是无法取出的，因为那只是个空象。
但顾廷给虚影注入活气，给虚影生命。
他用自己的心头血祭剑，当心头血被注入虚影，这把剑便化虚为实了。
心头血，则成为了剑魂。
然而从当他心头血注入长剑的那一刻起，长剑的本命剑性质却也随之改变了。
本命剑只该属于一人。
可长剑里却有他的心头血作为剑魂，以致长剑的剑主不仅变成了他，性质也由本命剑转化成了灵剑。
但倘若他不用自己的心头血祭剑，这把剑就只能是虚影。
为了取剑，顾廷只能这么做。
当年在幻境里，长剑被化虚为实后，顾廷紧持长剑，甚至到昏迷也未松手，没能来得及交给小南宫。
而金銮宫护卫来到时又被小南宫的状况给吓坏了，以至并未注意到顾廷手里的剑。
那时候云门派的人因顾廷失踪找来了幻境，急着把顾廷救走。
护卫也焦心把小南宫带回金銮宫。
于是阴差阳错，这剑随着顾廷回到了云门派。
顾廷在云门派醒后便见自己多了一把剑。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剑，南宫廷的本命剑。
但顾廷留意到此剑里却有他的心头血，又与南宫廷的本命剑有所区别。
顾廷因为头部重伤失去了在魔界的记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有此剑，又为何自己会把心头血注入其中……
顾廷于是将此剑好生收藏，每日擦拭养护。
直到后来，南宫微宸拜入了他门下，他便将此剑送给了南宫微宸。
—
顾廷没说太多，只是简要解释了一下长剑化虚为实后，性质便由本命剑变成了灵剑。
南宫微宸垂下眼皮，看向这把残阳剑。
怪不得他三百年来都寻不到本命剑。
他握住残阳剑的剑柄，手感正好。
虽然顾廷并没有和南宫微宸说这剑亦是南宫廷的本命剑，但南宫微宸此刻手握残阳剑柄，眼前出现的是极北之巅大战幻境里的场景。
俱灭树是魔君的执念，是魔君精神的一部分。
因此幻境实则是由魔君的记忆生出并构成的。
曾经南宫廷和顾廷都在那场极北之巅大战其中。
魔君的记忆里有南宫廷和顾廷，所以俱灭树幻境里便会有南宫廷和顾廷的影子。
故而幻境能感应到他们，倘若二者出现，幻境会自行将他们牵扯进去。
南宫微宸幼时因寻本命剑和顾廷一起找进了夕落城幻境，以至在夕落城幻境里留下了他们的痕迹，然后又从夕落城幻境掉入了极北之巅大战幻境。
所以这次当他和顾廷重返俱灭树时，幻境循着过去记忆把他和顾廷拉了进去，甚至还牵扯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即最初南宫微宸在金銮宫、顾廷在云门派的场景，教他们将这段往事又源源本本重新经历了一遍。
南宫微宸在极北之巅大战幻境里和南宫廷融为一体。
然而，致使与幻境中的对象融为一体的因素只有一个，即幻境里的对象就是自己。
“……”
南宫微宸耳边又响起了金銮宫流传的私语。
少主与前任宫主生得一般无二。
……
顾廷几番打量南宫微宸：“怎么了？”
南宫微宸黑眸垂下了下去，然后又看向他，似是在心下纠结。
南宫微宸是想知道真相的。
他脑海里只有极北之巅大战的画面，没有南宫廷的记忆。
南宫微宸有点想问顾廷，却不知如何开口。
顾廷耐心等南宫微宸回应。
良久，终于听到南宫微宸的嗓音。
“南宫廷……”
顾廷一怔。
顾廷倏尔想到了什么，他紧盯南宫微宸，等对方后面要说的话。
南宫微宸把顾廷神情的微妙变化看进了眼里。
……
南宫微宸视线移开，喉间说不出的微涩，他沉默须臾，还是选择把问出的话说完。
“南宫廷和我，是……”
“咚咚咚。”
叩门声传来。
“仙尊？”
南宫微宸话一噎，他扭头看向紧闭的门。
他回望床榻上的被子，狐尾藏在里面。
南宫微宸深吸了口气，道：“弟子去开门吗。”
“……”
几息后，顾廷收回目光。
“去吧。”
南宫微宸开门，门外的光线明媚地照进屋内。
付君与南宫炏前后进来。
付君见仙尊气色比昨日好些，放心不少。
南宫炏尚惦记南宫微宸昨日说的话，弄得他一夜没说好，于是忍不住问顾廷：“仙尊，魔君未死？”
顾廷点了下头，他把夕落城幻境里的事大概讲述了下。
主要是讲俱灭树的起始，还有之前仙雾画舫仙姝娘一案的真相。
听罢。
付君感慨。
……魔君幼时和生母最美好的记忆都在仙雾庭，而那时生母名为仙姝。
后来魔君为了纪念生母和他们这段在仙雾庭的时光，于是魔君在俱灭树底建了一座地宫，与乐瑛府的巷内密室下的那间内室相连，拟仙雾庭之景。
而仙雾画舫的仙姝娘选秀，就是为了选出条件优秀者，作为祭品摆置在地宫里，纪念他的生母，仙姝。
谁能想到，魔君竟并非生于魔族，而是人。
南宫炏：“仙雾画舫是玄翎府府主左旻的手笔，这么说来，左旻定是魔君的手下了。”
南宫炏又道：“我以为魔君在六百年前的极北之巅大战中死了。”
“魔君的肉身的确是在那时死了。”
南宫微宸倚在床柱边，说道。
顾廷心下微颤，他看向南宫微宸。
“魔界的那棵俱灭树，是魔君的执念所化。魔君肉身虽死，但意识犹在。”南宫微宸道。
南宫炏：“那就去摧毁俱灭树。魔君肉身已死，只要俱灭树毁了，魔君的意识也就消散了，算是死了个干净。”
顾廷：“不可。”
南宫炏：“为何？”
顾廷：“俱灭树因恶念而生，任何有关恶的行为都会成为助长俱灭树的养分。”
南宫炏愣怔：“何意？”
南宫微宸：“去‘摧毁’这个行为就算‘恶’。”
南宫炏：“这都算！？哪怕去摧毁的目的是善，都不行吗？”
南宫微宸：“目的是目的，行为是行为。直接影响到俱灭树的是行为，与目的无关。”
南宫炏：“那如何是好？有何办法能彻底诛灭魔君？”
南宫微宸：“……尚不知。”
“除非魔君自行摧毁俱灭树。”
南宫炏：“只有这个办法？”
南宫微宸：“目前只知这个办法。”
“……”
付君问道：“魔君既然肉身已死，可知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他如何以执念存活？”
倘若魔君与俱灭树同生，那么当时他们四人进入俱灭树的时候，为何却没有发现魔君的气息？
况且地宫对于魔君有着特殊的意义，但当时他们去到地宫、超度所有仙姝娘时，魔君却都始终没有出现过。
……
南宫微宸：“不知。”
顾廷回想起孤岳秘境中发生的修士被生食金丹之事……南宫微宸那时推测幕后者以生食金丹自补元气，同时，幕后者有能力做到短时间内悄无声息魔化秘境内的所有灵兽，说明其必然修为不凡。
现在看来，孤岳秘境的惨剧十有八九系魔君所为。
若是如此，则足以说明魔君正在复出，而孤岳秘境只是一个开始。
其实当下的状况很被动。
正如付君方才所言，魔君在暗，藏得很隐秘，谁也不知他到底处于一个什么状态，下一步又会做什么，魔君的踪迹何在，是否仍以意识存活在俱灭树里？
如果魔君以意识存活于俱灭树中，那他与外界的沟通或计划的实施，势必是通过手下——譬如左旻，来达成的。
但顾廷认为，魔君绝不会甘心只靠意识存活，因为这样的局限性太大。
魔君定会寻得某种方式脱离俱灭树，令自己能够自由活动。
最坏的结果，或许魔君早已寻到了。
—
兹事体大，须尽快通知掌门及各大长老、峰主。
付君怕打扰到仙尊，于是先告退。
南宫炏也回落霜斋去了，本想拉着南宫微宸跟他一起，但见南宫微宸倚站床柱边，并没打算跟他出去，南宫炏只好自个儿离开了。
顾廷化出玉牌给掌门师兄付焕传讯，但付焕那头却没回应。
顾廷便给五师兄露清源传讯。
玉牌立刻闪了：“师弟？”
顾廷：“五师兄，可知掌门师兄何在？”
露清源：“师弟要找掌门师兄呀，掌门师兄他闭关了。等掌门师兄出关后，我帮师弟传话？”
顾廷直接把魔君的事情讲与露清源了。
露清源震颤。
顾廷：“当前唯一明确的是，魔君必先大补自身元气。孤岳秘境里生食修士金丹的状况恐怕会再度重现，通知各仙门加以戒备，另外再派人留意灵兽妖兽聚集之地，魔君可能会对它们进行魔化。”
露清源：“我这就去召集长老，联络各家仙门处理此事。”
顾廷：“若有任何情况，五师兄务必传讯给我。”
露清源还从顾廷这里得知了玄翎府府主左旻的勾当：“那玄翎府府主……”
顾廷：“我去处理。”
左旻既然能为魔君操办仙姝娘一事，说明他是魔君的重要手下，左旻身上必然能查探到魔君的消息。
玉牌黯淡下去，收起玉牌后，顾廷思忖接下来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