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南宫微宸回到金銮宫。他解开了易容术。
他去到汤殿，准备沐浴。
汤殿内富丽堂皇，被金雕装饰，偌大的汤池水气氤氲，散着淡淡香气，隐隐透着红梅幽香，汤池边，仆从们摆上琼浆鲜果。
南宫微宸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是。少主。”仆从们躬身退下。
南宫微宸揉了揉眉心，又按揉额角，头很疼。
汤池里加了诸多上等灵药，但仅能帮他稍微地缓解疼痛。
池面飘满花瓣，南宫微宸除去衣物进到汤池，靠在池边单手支着头侧，眉头紧缩。
少顷，他转而坐正运转灵力，调息顺气……
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
血液像是被抽干，像是有成千上万把利刀在捅刺着他，将体内的经脉一寸寸斩断。
“…嗯。”
南宫微宸浑身抽搐，他额前渗满了冷汗，眉头锁死，额角绷出了青筋，他急促地喘气……
像是被抽筋剥皮般，四肢百骸被剧痛占去……
几近失去神志。
……
过了很久。
汤殿外昼亮的白空，渐渐泛起了被夕阳晕染的云霞。
额角的青筋缓缓抚下，凝成一团的眉头散开。
紊乱的气息平稳了下来。
南宫微宸深吸口气，无声一长叹，阖眼将后脑仰在池边，瘫着。
这姿势使他的脖颈被拉得修长，凸起的喉结鲜明地显露出来。
南宫微宸望着汤殿顶部绘满图案的天花，两眼放空。
现在就连药浴，都不管用了……
他低笑了一声。
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无奈地嘲讽自己。
反噬又加重了……
他阖上眼，想闭目养神，但即便这轮反噬过去，头却依旧隐隐作痛，这令他静不下心绪。
他的神魂，生来就比常人脆弱很多。
神魂脆弱，若修为太高，神魂便会承受不住压力。修为的提高就像是潜入深海——压力会随着领域的深入而不断增强。
但脆弱的神魂是承受不了强压的，它只会被压迫，直至崩溃。
从前南宫微宸并无意识到这些，因为他一直没有受到神魂脆弱带来的影响。
他向来修炼勤奋，修为增长得很快。不到三百岁，便修到了渡劫巅峰。
金銮宫中的长老们都不禁惊叹：“此等天资，世间绝无二人！飞升之日，指日可待！！”
南宫微宸听后心里高兴，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被灌上了热油，烧得更盛更猛。
他更加地刻苦修炼。
烈火不断地在往上烧，火光越烧越大越烧越高。渡劫巅峰的境界开始松动，眼看着即将突破至大乘！
——骤然一场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
烈火被浇灭了。
他被自身修为所吞噬。
像惊涛骇浪中的星火，被汹涌淹没。连燃烧过后的一丝轻烟，都被一并吞下。
他以为是自己哪里修炼得不当，走火入魔了。
但不是的。
他并没有走火入魔。是他的神魂终于承受不住强压了。
南宫微宸这才意识到，原来，神魂脆弱，是无法支撑更高的修为的。
修为就像是锅中水，而神魂就好比柴火。若想要把水烧至沸腾，便需足够的柴火。
锅底柴火不足，水又怎能烧沸？
若强行燃烧，水，不仅烧不沸，而柴火最终也只会被烧成焦碎灰烬！
——即是说，他无缘飞升了。
近三百年来的勤苦修炼，换来的，是煎熬的反噬。
好荒唐。
红日下的凤鸟忽地变成了一只无头苍蝇。
失去了目标，寻不到方向了。
金銮宫众人痛惜，他们扼腕：“不甘啊！少主天资绝佳，飞升之路，就这么生生地给断了！可惜啊！”
南宫微宸像是并没太在意，他笑笑说：“没事，不飞升，便能长久地镇守极北之巅了。”
金銮宫，世代镇守极北之巅。
极北之巅，是人界圣地。
是雪山，是一座巨大的灵脉——人界灵气的源头。
南宫微宸闭目仰着，黑长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眼眸，长颈仰出流畅的线条，显得下颌的棱角更为分明。
他墨发披散，半遮着锁骨，池面飘着红色花瓣，紧实的肌肉在花瓣的飘荡下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他不甘心。
他不愿就此止步。
夜晚，他阖眼躺在床榻上，四下寂静，但他静不下来。
他反复在脑中背着心法咒法。
无法入眠。
终于按捺不住，半夜他从床上爬起。
他去到庭院里修炼。
其实或许他已料到结果。
遭受反噬的他，倒在庭院的地上不断抽搐着，剧痛让他感受不到夜间地面的冰凉。
很多次，他尝试过很多次，每一次他都满怀期待地希望此次不会有反噬，但每一次，他都被反噬得快失了神志。
反噬在加重。
神魂脆弱，他不可再提升修为。
他最终停止了修炼。
飞升无望，便只剩下了镇守极北之巅的使命。
极北之巅是人界灵气的源头，这座巨大的灵脉一直在被魔族觊觎。
——然而在六百年前，金銮宫与魔族在极北之巅的那场恶战中，魔君与大量魔人被诛灭，自此，极北之巅再不受魔族侵扰，一片安宁。
金銮宫众人，也自此清闲。
南宫微宸也清闲。
但从前他日日修炼，很充实。
现在他停止修炼，日日无事可做。
他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每日除了睡觉就是喝点小酒。晨起后，睡个回笼觉，睡醒后，喝点小酒，到了下午，睡个午觉，午觉睡醒，天已黑，再喝点小酒，继续睡。
然后一日就过去了。
感觉自己像是在虚度光阴，但每日却又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直到今日。
在虚无中缥缈的他好像抓到了一个方向。
他遇到了圣狐。
六百年前的恶战后，魔族已是残山剩水，剩了些残渣余孽，如今在被各仙门修士追剿。
虽说今日有魔族余孽试图闯入极北之巅，但苟延残喘的东西不足挂齿。
但也正因今日南宫微宸感知到极北之巅的结界有魔人试图闯入，他才去到了极北之巅。
故而教他在极北之巅的结界外，遇到了圣狐。
极北之巅这座茫茫白色雪山里，没有花草，只有雪，和雪狐。
雪狐是妖，但却与寻常妖不同。
极北之巅有着世间最纯粹干净的灵气，雪狐生长在圣地，而每隔几千年，圣地会诞生出一只圣狐，之所以称为圣狐，是因为它的妖丹与众不同。
圣狐的妖丹是极北之巅灵气的结晶。
里面运转的是至纯至澈的灵力。
妖修妖道，魔修魔道，出于体质原因，皆与仙道无缘。然圣狐妖丹运转灵力的独特体质，使得圣狐是那唯一能修炼成仙的妖。
修士的金丹远比不上圣狐的妖丹。觊觎圣狐妖丹的人数不胜数，不论修士还是魔人，都垂涎得到它。
若能得到圣狐妖丹，服之，何止是修为大涨，它是洗经伐髓的灵药，是延年益寿的灵丹，是助人飞升最珍贵的绝佳仙品。
金銮宫镇守极北之巅，同时，也守护圣狐。
圣狐失踪了六百年。
“九寒仙尊……”
原来，九寒仙尊就是圣狐。
金銮宫一直以来寻不到圣狐踪迹……原来，是因为圣狐修出了人形。
圣狐妖丹运转灵力，身上没有妖气，而是灵气。
所以，当圣狐化出人形，则与常人无异，无从得知是妖，更无从得知是雪狐。
但今日对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狐狸，说自己化出了人形。
然而南宫微宸并无在对方身上觉察出丝毫的妖气。
妖生妖气，魔生魔气。
——独独圣狐是个例外。
没有觉察出妖气，相反的是，南宫微宸感知到了一股极其纯粹干净且至寒至澈的气息。
圣狐。
他断定是圣狐。
“唰——”
南宫微宸出浴，他从池中走出，水声捎着红色花瓣零零落落。
他赤脚踩在白玉地面。
光洁的肌肤上满是水珠，有水珠滞在骨骼鲜明的锁骨和肩头，他抬动手臂时，水珠又滑过肩胛脊柱腰肢……顺着肌肉的线条滑落，滑落到了紧实的腿肌，又顺着清晰的跟腱和脚踝，最终滴落到白玉地面。
南宫微宸施法烘干身上的水，换上一套新的绛红锦衣，快步离开汤殿。
他去到了宫主南宫乾的寝殿。
“少主。”
寝殿前的侍从向他躬身行礼。
南宫微宸点头。
他走进寝殿。
“父亲。”
南宫乾正在坐榻上看书，他闻声放下书册。
“坐吧。”南宫乾双目柔和道。
南宫微宸坐到榻上，直入正题：“父亲，我见到了圣狐。”
“圣狐？”南宫乾登时露出意外的神色，圣狐已经失了踪迹六百年。
“它修出了人形。”南宫微宸道，“我今日遇到了。”
南宫乾身子挺直：“在哪遇到的？”
“极北之巅结界外。”南宫微宸道，“而且，我知晓了他的身份。”
南宫乾凝神。
“九寒仙尊。”南宫微宸道。
南宫乾一愣，“当真？”
南宫微宸点头，“当真。”
南宫乾沉默。
半晌后，他缓慢开口：“雪狐向来只生活在极北之巅，从不离开地界。以往只需镇守好极北之巅，基本上便可确保众雪狐的安危。”
南宫乾微微蹙眉。
“没想到，圣狐不仅脱离了极北之巅，还修炼出了人形。”
“九寒仙尊……”
他深吸口气，“这状况还是头一回遇到……”
南宫乾低头忖量，他道：“金銮宫世代镇守极北之巅、守护圣狐。不论情状如何，就算如今圣狐成了九寒仙尊，金銮宫的使命都是永恒不变的。”
“是。”南宫微宸颔首。
南宫乾抬眼，见南宫微宸似是已有想法。“怎么想的？”
南宫微宸道：“我想父亲派我去守护圣狐。”
南宫乾没有立刻回应，他摩挲着指节思量。
圣狐已是九寒仙尊，看样子不大可能会再回到极北之巅生活。
是需要派人去到圣狐身边守护。
不过，九寒仙尊修为精深，既是去守护，那守护之人必定要修为更胜一筹。
“九寒仙尊修为是化神巅峰？”
“是。”南宫微宸道。
南宫乾思忖。
“那金銮宫中也的确只有你能胜任了。”
他看向南宫微宸：“有打算了？”
南宫微宸点头。
“我在想，”他道，“我可以收敛修为前往云门派，拜入九寒仙尊门下，以弟子的身份去到他身边守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