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瞧着公子有些面善，我们可曾见过？”
南宫微宸的一句话，就像是开启了淤积六百年郁结的闸门，骤然间，猛烈的酸涩冲袭所有感官——
顾廷的冷淡眸色竟微颤显光，他平稳清冷的声线快道：“见过的。”
南宫微宸刚要出声，忽被顾廷搂住——
“哥哥，是我，小狐狸。”
“我化出人形了。”
南宫微宸闻声一顿，他黑眸垂望顾廷。
“哥哥。”顾廷面颊埋进南宫微宸的肩颈，紧紧搂着：“……我好想你。”
熟悉的红梅气息，是熟悉的红梅气息，和从前一样，一模一样。
“六百年了……”
整整二十一万九千三百六十八日。
六百年？
南宫微宸如今也就三百岁。
许是把他错认成了某个故人。
“公子……”
“怕是认错了。”
话音刚落，南宫微宸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双臂颤了下。
顾廷抬头看向南宫微宸，浅淡的眸底闪现出一丝茫然。
像是听错、又不愿置信地望着对方。
南宫微宸薄唇微动了下，但没出声。
两两相望，顾廷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陌生。
对方的眸眼很黑，和从前一样。
可这双漆黑的眼睛注视他时，缺失了那种只属于他们之间才会出现的神色。
是陌生的。
哥哥不会这么看着他。
哥哥总是笑着和他说话，哥哥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
顾廷试图在对方的眼中找寻哥哥的痕迹，他一直望着南宫微宸。
此刻顾廷的眼神像是吞噬一切恐惧与绝望的深湖。
琥珀色的眼瞳幽邃，仿佛一只吸食魂魄的妖灵，望着南宫微宸的眼睛，望得深入神魂。
他想在对方的眼中找寻哥哥的痕迹。
可是没有。
没有寻到。
是陌生的。
熟悉的红梅气息透着绛红锦衣在顾廷面前漫着，淡淡的，幽幽的。
顾廷的声音冷了下去，他的神情封上冰霜，琥珀色的眸底似乎比之前更淡了。
如同雪天里被寒风吹走的一瓣孤零的冰花。
“抱歉。”
他松开了双臂，往后退步。
感觉到有股酸涩倒流淌过，顺着喉间心头，生生一道道锋利划过。
“你……”南宫微宸打量顾廷的眼睛，嗓音很低：“还好吗。”
“没事。”
声音冷如冰珠。
顾廷重新看向南宫微宸。
样貌不同，哥哥的样貌和从前不同了，而且好像，还忘记了从前。
忘记了他。
可顾廷又不想这么快下定论，因为他不愿相信。
他道：“字。哥哥写的字。”
顾廷状似冷静看着南宫微宸，陈述道：“你说，待我修成了人形，便把名字……”蓦地声音颤抖——刹时凝住，顾廷连忙抹眼角。
他的腔调还是那样冷静，却好似被打湿：“把名字，告诉你。”
“……”
南宫微宸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但对方的情绪全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南宫微宸的沉默让顾廷认清了事实。
像是从高处被丢落、被砸落，然后狠狠摔在了地上。
摔个尽碎。
顾廷一点点把碎片捡起，这种滋味他很熟悉。就像是当初他寻神魂修复术一样。
没事。哥哥回来了。
他知道对方就是哥哥，哥哥的气息他永远不会认错。
哥哥回来了，他见到了哥哥，心里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二人陷入死寂。
良晌，南宫微宸先开口。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顾廷心口缩了下。这人的声音都没变。
哥哥的嗓音低沉磁性，讲话不快不慢，不论情绪如何，听上去总是很沉稳。
“你要走了么。”
南宫微宸道：“如果送你的话，便送完你后再走。”
“能……不走么。”
南宫微宸却笑了笑，低道：“还会再见的。”
顾廷垂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真的？”
“嗯。真的。”
哥哥从来说话算话。
“我在云门派。”顾廷道。
南宫微宸将顾廷送回到了云门派的山门前。
顾廷抬眸凝视南宫微宸。
哥哥很高，过往在对方怀里时这么觉得。现在看着对方，也还是这么觉得。
依旧要仰一点。
周围有门派弟子走过，他们向九寒仙尊行礼。
顾廷却浑然不觉。
弟子们有礼地安静离开，离开时，他们偷偷朝九寒仙尊和对面那位红衣男子瞄了一眼又一眼。
太过稀奇，以至他们走路都是人往前走，头却是往后看。
走路不看路，他们撞上了别的弟子。
别的弟子有脾气差的，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对方做了个“嘘”的手势。
对方朝九寒仙尊的方向指了指。
不明所以的弟子们顺着望去——
“！”
“？”
“！？”
他们沉默地将所有诧异溢于面上的夸张表情。
他们自是不敢发出声的，因为谁人不知九寒仙尊的性子？
冷淡，淡漠，寡言少语，无情无欲。
素来孑然一身。
九寒仙尊的境界是化神巅峰，修为是整个云门派最高者，比掌门的修为还高。
惊诧的弟子们只好死劲憋着不出声旁观，以仙尊的修为，若是出声，定会被仙尊听到。
——但顾廷哪有多余的神思去听远处的声音。
顾廷周身气场孤冷难近，外人无法瞧出淡漠冷艳面容下的情绪。
他琥珀色的眼眸对着南宫微宸，已经问过的话又问了一遍：“还会再见的，是么。”
“是。”
嗓音低沉利落。
顾廷点了下头。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南宫微宸。随后转身离去。
顾廷进了山门，走在门派里面的路上，路过了方才与他行礼的那几位弟子，但他没有注意到。
顾廷没注意到他们再次向他行礼，没注意到他们身边多了几名其他弟子，更没注意到他们硬憋着不惊诧的神态。
“你觉不觉得……仙尊瞧着恍惚有点低落？”
“天，你们仔细看看，仙尊的眼眶是不是有一丁点儿红？”
“震惊。我觉得我突然飞升都比这可信。”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不，那一定是被风吹的。”
“和仙尊一起的那红衣男子是谁？”
“你们猜那红衣男子是谁？”
弟子们望着远去的九寒仙尊，惊奇地窃窃私语，他们开始了各式各样的猜测。
南宫微宸并不知他被打上了“仙尊身边的红衣男子”之类的神秘名号。
他望着顾廷落寞的白色背影逐渐远去，直至与晚冬的白雪融在一处，消失在尽头。
他抬头看着云门派的山门。
气势恢宏。
云门派乃仙门百家之首，地处人界东边，山河壮阔。规模庞大，有峰主，有长老。
但仙尊只有一位。
九寒仙尊。
九寒仙尊深居简出，极少露面。
刚才弟子们路过行礼时，他是听到了的。
他听到弟子唤对方“九寒仙尊”。
南宫微宸再度往背影的消失处望去。
许久过后，他自语出声。
“圣狐。”
南宫微宸转身。
一阵风过，山门前，已然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