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看电影
常德失守，我彻底坐不住了，我要去战地医院帮忙！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得胜，我不知道军队败了以后退去哪里，我看地图，想着他们会不会去衡山？可衡山离衡阳这么近，那他们会不会干脆就来衡阳？
我脑子乱成一锅粥，整日将我的魂灵在其中炖煮，煎熬难耐，我偷偷策划了一条线路，是从衡阳往常德去，我想着按照这条路，总能遇见溃逃的军队，遇见了军队就能遇见得胜！
可现实却比任何戏剧都要荒诞，就在我为路费苦恼时，新的消息又来了，常德失而复得！
我看着报纸的头版头条，简直要以为出版社在欺骗我，前几天还说失守，现在就失而复得了？
我不打信服，抓着报纸跑道街道上，看见人们拿着报纸欢呼，喊着赢了！我们又赢了！
常德会战赢了。
常德赢了，那我可以去常德找得胜！或许他还活着呢！
我慢慢放下心，准备实施我的计划——去常德！
这次我绝不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姐姐。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在我还为路费发愁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因为家人决计不会同意我去常德，所以我暗暗攒钱每日外祖父会给我们零钱去吃消夜，每夜我跟姐姐弟弟去夜市都偷偷把钱存起来，数量不多，但我相信一点点攒起来总能够用，就在一日夜晚，我们照常去一个长沙摊子吃蹄花，隔壁桌就是一桌军人，看制服不是兵头，我心里一动，上去攀谈。
结果不问不要紧，一问之下，居然就是第十军！
我心花怒放；“你们认不认识赵得胜！长得很高，山东籍的副连长！”
几张黝黑的脸看着我，其中一个唐山口音的军人回答；“你说老赵啊，什么副连长，人家转正啦！是赵连长！”
我差点欢呼出口，得胜还活着！！而且转正了！！他的运气可真好，接连遇见胜利，还节节高！
“那他现在在哪？我跟他是朋友！我们在长沙就认识！”我抓着那个唐山籍的军人道。
“他在衡山，”唐山军人笃定道。
“某啊，他看电影去啦！就在衡阳呢，”另一个广东口音的军人摇摇一指；“就是那里，他说8点钟去门口接他啦。”
得胜就在衡阳！
我简直以为自己白日做梦，他怎么……怎么就来了衡阳！
我来不及道谢，来不跟姐姐弟弟道别，站起来就往电影院的方向跑。
衡阳的影院多，电影也五花八门，周围不少穿着入时的人购买影票，观看场次，但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我站在电影院门口的霓虹灯下，等待他的电影谢幕。
我不知道我是几点过去的，就觉得时间过的好慢，慢到姐姐和弟弟慢悠悠的走过来，手上端着红糖糍粑。
“你要看电影啊？”姐姐嘴上一抹红糖，瞟了一眼场次表。
“你和弟弟先回去吧，我晚点到，”我不想让姐姐看到我将要发生的失态模样。
“你等谁呀，”弟弟都看出我的异常。
“等未来的姐夫，”我赌气道。
“找死！！”姐姐一巴掌打过来，我下意识的就往后多，一不小心踩在了别人脚上。
“哎哟！当心点。”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猛然回首，得胜再次突然出现。
他总是这样突然，好像在故意制造惊喜，而我真的被惊喜到了。
“哎呀！蛋……”得胜看了眼姐姐和弟弟；“怎么是你呀！你怎么也在这！！你不是在长沙吗！！你真的追我来啦！”
我顾不上姐姐和弟弟在场了，张开双臂跟他拥抱在一起，笑声傻的让周围人侧目。
“我的傻少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你真追来啦！？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你是冲我来的吧！”得胜搂着我，声音里有高兴，也有埋怨。
“当然不是，我嗲嗲家就在衡阳！”我笑道。
得胜听罢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嗲嗲家在衡阳啊，”我重复。
说完，得胜笑的更大了，弯下腰拍着膝盖；“哎哟喂我的少爷……哈哈哈哈你可太可爱了！”
他的同僚也在笑，看我一脸懵懂，有人推了得胜一把；“笑什么笑，长沙话叫爷爷姥爷都是嗲嗲！你是长沙人吧！”
我点点头，这才明白得胜是在笑我的口音。
得胜笑的眼角流泪，脸被一边的霓虹灯映得通红；“哈哈哈……不笑了不笑了，呵！瞧咱俩的缘分，怎么总能碰上！那什么，你在哪住？”
“你又要来我家认个门然后打一招呼就走？”
“那……情况不允许，我只能这样……”得胜难得的有些赧然，接着冲旁边插兜等他的同僚道；“内什么，碰到个熟人，你们等我一下。”
“你现在就驻守衡阳？”我追问。
“没有，在衡山呢，也不算太远，晚上我们几个结伴来转转，偶尔，不能总来，违反军纪，”得胜说笑嘻嘻的说，说着就来捏我的脸。
“那……你什么时候走？会不会忽然又去别的地方？”我下意识抓住得胜的手问。
得胜的表情顿了一下，换成了我读不懂的模样；“我很想告诉你……但我不知道，第十军在常德元气大伤，现在在衡山修养，我只能说营长以上过一阵能到衡阳来，但我不能……对了，我现在是连长了！”
“我知道，我听说了，”我笑着说。
“呵！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消息真灵通，”得胜说着挑了下我的鼻子，我又看到了他的酒窝。
后来我才知道，得胜若是喜欢谁，就爱对谁做小动作。
那晚回忆起来真像是做梦，我们说了很多，有我的事，他的事，我还带他去逛了夜市。有趣的是，他的同僚，我的姐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好像专门为我们留出空间。
然而时间总是相对的，我还有话想跟得胜说，他却不得不回去了。
“今天我是为看电影出来的，以前没看过，新鲜一把，结果那台词肉麻的呀……还亲嘴，我是受不了出来了，没想到那几个也这么觉得，就一个上海的哥们儿说这不很正常的吗，你们这群土鳖，嘿，看不了嘴儿还成土鳖了，”得胜摇头晃脑的嫌弃，不远处就是军车，他的同僚正在车边抽烟。
要走了，我告诉了得胜我家地址。
“哦，就是你……大大家？”
“是嗲嗲，”我忍笑纠正。
“哦，嗲嗲，我说你们长沙话是真软，跟人一样，”得胜摸摸我的后脑；“自己能回去吗？对了你姐和你弟呢？”
“我能回去……你走吧，下次要是什么时候来……”
“我认门儿，找你去，”得胜很自信道；“那我不跟你客气，你说能回去我可真不送啊，我可真回去了。”
“嗯……”我的情绪逐渐回落，他还是要走了，下次什么时候见也不知道，总不能每次都期盼老天帮忙。
我不情不愿，目送得胜的军车开远，消失在喧闹夜市中。
等他走了，我才想起来，我忘了祝贺他荣升连长，忘了问他常德会战受没受伤，忘了问他是不是家里有妻儿。
所有我想问的问题，在看他的时候全忘了。
我就此断了去常德的计划，改为策划去衡山。
衡山可比常德近多了，花的钱也少很多，细数一下我的钱包，居然够一个来回！
可惜我偏偏没有远行的名，就在我与得胜巧遇的第二天，我的家里又打仗了。
父亲想要回长沙，他受不了日日在外公家受气，在他看来，所有人都在针对他，尤其是我的两个舅舅，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而母亲的态度也很强硬，绝不会去，二人说急了就要离婚，说到离婚就要分孩子，父亲要我和弟弟，母亲不服，说必须留个男孩给他们家，问我和弟弟谁愿意留在衡阳。
我自然是不希望父母吵架的，面对这样的问题我和弟弟都答不上来，只能对二人好言相劝，希望他们和好。
然而面对父母辈的婚姻问题，孩子的意见通常是被忽视的，我们三个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们闹大闹凶，连新年都没过好。
唯一欣慰的是，我在冬天与得胜见了一面。
那次他单独出来，是偷偷出来，还请了开车的同僚一顿大餐外加一包烟，他找到我们家，当着全家的面带我上了车，他冒着触犯纪律的风险，又花了不少钱，只为和我看场电影。
我不在乎家里人如何想的，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电影院很冷，电影也不记得演了什么，我的心思根本不在电影上，应为冷，我的手被得胜抓着，塞在他的口袋里，他还不断问我冷不冷？我把大衣给你。
电影院黑暗而安静，他那大嗓门也不自觉地压低了，为了听清楚，我们只能靠的很近，越来越近，近的我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感受到他的体温。
或许人与人在一个狭小黑暗的空间□□处就会发生变化，会觉得在这里，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都顺理成章，都能被原谅……
我在得胜一句一句的提醒中，与他紧紧相贴，我的理智仿佛仍在了开水壶里，被气泡不停的鼓动，我似乎听见了得胜跟我说；“这个电影也肉麻，怎么全是谈恋爱的？”
我飘飘忽忽的转过头问他；“谈恋爱不好吗？”
得胜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看我。
他的脸半暗半明，眼中的光点随着银屏闪烁，我看着那光点，看的入了迷，逐渐闭上眼睛，他也闭了起来，我们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