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玉阶怨
回到寒梨寺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了。星移早已经累得靠在云栖身上睡着了,云栖却清醒着,只看见漫山零星的火把,便知道搜山的队伍也是彻夜未眠。在半山腰的时候,她似乎也听到一些喧闹声,但是很快就归于平静了。直至到了寒梨寺门口,门口的守卫都换了一批人,马车上的女官一下了车也被请走,但是人人都好像没事发生一样。
在未央店的小厅内,云栖看到了等待的庆东和素墨姑姑,彼时,素墨姑姑还想从庆东嘴里问出点什么,但他却只顾憨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样子。
“姑姑好,庆东小哥好。”
“云姑娘?”庆东有几分诧异,随即慌乱起来。“你都累一天了,在这等着也是等着,倒不如先去歇息,等娘娘起了你再过来吧!”
素墨瞟了庆东一眼,庆东也自知不该,面上倒有些讪讪的样子。
“你去休息吧,事情本不是因你而起,娘娘也不会怪罪你。”
云栖看着素墨姑姑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便知道这不过是在外人面前演戏罢了。虽听了七爷的话,知道消息封锁得很快,她在马圈里被围堵的事情,本没有几个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泄露出去。但是终究是遇到了七爷,即便七爷是特地去捉人,这般巧合在娘娘眼里,却是遇见了都是罪过。
若真是小事,便不会半夜叫起素墨,更不会两人一同侯在这里了。
不过是大家都知道娘娘的脾气罢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娘娘比平日早起了一个钟,一洗漱完,还没用膳,便宣了庆东和素墨进去。
云栖等了又等,腹稿在心中念了一次又一次,终是见着风隽困意浓浓地独自从里面出来。
“哎哟,你可回来了,没事吧?”风隽拉着云栖看了又看,见她还一副紧张的样子,便安慰道:“娘娘说让你回去歇着呢,别在这候着了,我也要困死了。”
云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放过了,还想问些什么,但又看风隽一副被支出来的样子,也明白风隽若是知道,肯定都告诉自己了。
“你别忧心娘娘生气,娘娘倒是开心着呢。”风隽笑得对着她俏皮地挑了挑眼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往寒梨原这边跑,有本事便别被抓到,抓到了,那就不论白锅黑锅都得背起来了。”
“真有?”
“七爷说有,那就一定是有。抓住了人,而且,是证据确凿。”
“什么证据?”
“比如说,想给娘娘的早膳下毒……”风隽拖长了尾音,语言里有几分解气。
云栖停住了步子,眼眸里闪过几分吃惊,却又很快盖住。在宫里待久了,她早就不是什么慈悲之人,不过总是不招惹谁,也将自身置身事外罢了。可她也明白,这早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时候。不论娘娘和七爷做什么,云栖只跟着便对了。
十天后,离三日便是娘娘的生辰。
在这清冷的寒梨寺,文武百官也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太皇太后的丧期未过之时,有什么大动作。倒是前来送礼的马车络绎不绝,却又不敢生出太大的动静。而素墨姑姑带着几个大宫女轮流在寺门口守着,除了宫里送来的,外面一些亲友的,其余无关的人家便是一概退礼说好话。虽然素墨姑姑看似很困扰,可谁人都知道整个寒梨寺如今是陷入了多欢快的氛围。
往日哪有这流水似的车马,倒恨不得她们烂死在这里。
若樱更是不嫌累,站的比哪一班的宫女时间都要长。云栖来换班的时候,只听见素墨姑姑在看着若樱叹气,她便知道是若樱太沉不住气,一味只得意于七爷如今的成就,加上驻军换成了自己人,出入自由,她便急着抛头露面了。
“可把我累死了,今日竟然有东南商贾之家托了路子来送,一千多里路啊,可这到处都是眼皮子盯着,我也只能辜负别人了。”风隽边清点东西,边跟云栖抱怨着。即便是已经退回去了那么多,但是收下的这些,寒梨寺临时的库房都不够放。
云栖觉得好笑,明明她去年还站在同样的地方,叉着腰骂骂咧咧的,说那帮人不该忘了舒娘娘。可没想到今日礼多,倒也成了痛苦。
“清点完库房,还要去布置后日的接待宴席。若只是七爷来倒也是常事,却添了个三爷,那可是宫里头一号的讲究人,云栖你可快帮我想想怎么办吧!”
这些事云栖也都知道,但被风隽再从嘴里说出来一次,就又是不一样的感觉。她顿时也有些心烦意乱,只得转移话题,让风隽把事情一样一样地做好。
许是受灾之地的大雪终于停了,靳繁的功也是大大小小不断。再加上儿子在母妃生辰的时候,请安贺岁本就是应该之事,皇帝的点头倒没有让人有多吃惊。倒是为何让三爷跟来,便是揣测不透的了。
三爷比七爷大了将近十岁,从前局势动荡,皇上子嗣凋敝。年岁过了二十的皇子,现在也就剩三爷一人了。三爷的母妃是玉贵妃,出自清流世家,位高权重不说,也颇得皇帝敬重。三爷便比一般皇子还要早上三年在外封王建府,出入后宫便少得多。而且,他真不喜欢出门。
耳闻他是个妙人,官家权谋他不爱,讲究享乐是第一名。玉贵妃也不管他,只望孩子开心便好。倒是常把皇上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可三爷那点事你也只能说他不知进取、玩物丧志,也不能给他套什么大罪名。
后来,去寺门口迎两位爷的时候,倒真见识到了这样的妙人。
当弟弟的,一脸严肃倨傲地下马;当哥哥的,却病秧子似的裹着大氅,下了马车便开始干呕。一时半会儿,当弟弟的竟是像哥哥,当哥哥的却是像需要人照顾的弟弟。
“我都没吐成这样……”星移幽幽地在后面说,在察觉到周围带着忍不住的笑的杀眼刀时,还是闭了嘴。
“七弟,你不是说不远吗?呕……”那人皮肤很白,倒是像常年不出门养出来的。
“是不远啊!”可比东南近多了,靳繁完全没有感觉。“三哥若是骑马可能要好一些。”
“这么冷的天要是骑马,三哥的手以后还怎么抚琴?”三爷估摸着是患了风寒,说一两个字便艰难地停一下。倒不是他在责怪靳繁,人都知道他素日就是这个样子。
靳繁笑着点点头,难得见他这样纵容别人。
素墨姑姑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赶紧差了小太监去拿茶,可才端到三爷面前,却被他嫌弃地看了一眼。
“本王自己带了。”
“三爷,这是顶好的罗黛春,去晕解腻。”
素墨姑姑解释着,却换来了一个“我都懂”的眼神。便是只能尴尬地拿走,一路听着三爷时不时的作呕声走去大殿。
这样子定然是不能面见舒娘娘的,更别提姑娘们跟在后面憋得都快笑倒了。
云栖和若樱在大殿的院子里听了小润子过来放茶时说的前因后果,一时也是忍俊不禁。又听着外面的动静,更是笑得险些收不住。
靳繁也是看不下去,故意走得慢了些,三爷才有功夫让那种声音出现的次数少了一些。
可一走到大殿的偏殿,正事便是要开始的,不得这般儿戏。素墨让风隽去沏了一杯茶,压下这肠胃里的胀气,才能进正殿拜神求佛呀。
偏殿暖和,两位皇子就解了大氅。
主持才拜见过,三爷就展示着自己宽大的衣袍,拉着主持问:“本王也潜心钻研了一些时日,您看本王可有仙风道骨的意味?”
云栖绷着脸,笑眯了眼睛看着主持僵硬地点头赞许。
天神老爷呀,这里是佛寺,你问道家的事情做什么?
悄悄抬眼恢复正色,却只看见靳繁盯着自己,眼神带着极尽温柔的笑,像是包容一个孩子犯了无关痛痒的错。
云栖便笑不出来了,可是又想起那日他对自己说的话,便又勇敢地抬起头,她看到他还一直在看着她,等待着她。
她便也低头笑了,算是回应。
“好了三哥,你快把这茶喝了,来日再跟主持研究。”靳繁跟哄孩子似的拿过风隽手里的茶,见他神色迟疑,便极为认真地说道:“这是只有寒梨山上才有的茶,极为难得,一年也就产那么几两,我母妃都不舍得,只拿着等你来喝。拿的都是梨花树上的化的雪水泡的,你尝尝。”
“我怎么没听我那帮茶友说过有这么难得的茶呢?”他有些奇怪,但还是拿起来喝了。
“今天便知道了,回去你再跟他们说说。”靳繁面不改色,可见,一路上他都是这样待他三哥的。
“尝着确实也还不错……”
众人这一下倒笑不出来,因着除了云栖,谁都还没有见过靳繁这一面。人都知道他是冷漠少语的,就是对着三爷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到不得已,也不轻易张嘴。
今日,却真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