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阶怨
“七爷，奴婢……”
云栖看向床尾放着的大氅，一时找不到解释的理由。对着他期待的眼神，云栖没有办法，只得踱步去拿。
从前靳繁也不是没有穿过她做的衣服，尤其是到了冬天，为了保暖，就是再难，再不好找厚料子，云栖总是要为靳繁准备一件，偷偷送进去的。那时候顾不得美观好看，只想着能暖和就好。其实现在细细想来，她做的东西实在是不怎么样，更不用说对穿惯了锦衣华服的靳繁而言了。
所以，如今靳繁还在为自己给他做了一件衣服而高兴，这在云栖看来，实在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云栖还没走过去，才发现靳繁都过来了。他背过身子，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期待过年穿的新衣一般，红着耳根，就等着云栖给他穿上去。
即使心中有些遗憾，但终究知道自己今日已经没有了机会。云栖想起霍将军干裂的嘴唇，略显疲惫的眼睛，心中过意不去。但面前的靳繁也是自己真心爱护之人，为他做一件也是应该，更不用说今日他为了救自己还扭伤了手。
云栖小心地给他穿上，不过比起服侍娘娘，她终归避嫌了很多，并没有正面对着靳繁整理衣服。
“略大了些。”她其实也猜得到，靳繁这几年虽然也窜了个子，看上去跟霍临崖一般高。但到底不是从小练武，当初又吃了三年的苦，如今长得高大已经是不容易，哪里还能要求他与霍临崖一般结实呢？“七爷您脱下来还我，我知道了尺寸，回去再给您做一件合身的。”
“恩，你回去再做什么我都是要的，但这身我也要的，你别想着要回去。”靳繁根本没有发现云栖的意图，只是喜欢得紧，不住摸着料子。“云栖，我都想珍藏起来，毕竟，终于有一件你做的没有一边长一边短，缝线也藏得好好的。”
“爷是在夸我还是笑话我呢？”
云栖被他逗笑了，许是想到了从前，又看到了如今的靳繁略显幼稚的样子。一时间，云栖心中的防备慢慢放下了，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见她在自己面前难得有这样轻松随意的样子，靳繁只因她的笑容略微有些失神。
云栖第一次触及到他专注而又认真的眼神，心中顿时起了戒备。她敛起笑容，赶紧不作他想，只是专心给他套上外衣，想束上腰带的时候却犯了难。不过也是应该，哪个主子需要自己抬手做事情呢？见着靳繁抬高了双臂，她便没有办法。倒不想看作是她整个人都快要落进他怀抱里的样子，便是半跪下来给他系好，这样才能避免面对面的尴尬。
她一弄好便起来，才要转身后退，谁知后面的人再也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她又落入了那个带着松柏清香的温暖怀抱。可她从没有想过会这样，便是瞬间懵了，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人都没有站稳，他的手却把她圈的死死的，甚至她的头都被按到了他的肩膀上。
“你若能永远像从前一样对我笑就好了。”他说得很委屈，哪有之前训斥下属的魄力。此时此刻看来，不过是犯了错被姐姐狠狠责罚的孩子，低着头可怜得很。“却是处处躲着我，你也不要我。”
云栖从未主动与男人如此亲近过，一感受到脖间他温热的呼吸，瞬间挣扎起来。
但是，曾经瘦弱的少年不曾松过手，今朝他是堂堂正正的七爷，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七爷……”
云栖用手推着他，却动不了他分毫。反而他的怀抱越来越紧，一点呼吸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云栖姐姐，我好累，若是连你都不理我，我都要活不下去了……”
他低低地说着，怎么让人觉得可怜他便怎么说着。云栖再动两下，他便开始倒抽一口气，捂着自己的左手，才松开了云栖。
云栖又慌着避开他，一时又心疼。看着他捂着手臂的样子，也知道是因为自己靳繁才会受伤，所以更加愧疚。而且，她本就知道靳繁与其他孩子不一样。从前还没被关押在芳清苑的时候，他也是小孩子心性，总喜欢偷偷黏着自己。她若只是因为忙而不小心忽略了他，他也能气上好几天，非要她私下去哄去赔罪，他才愿意跟公主说上几句话。更不用说被关在芳清苑的时候，更是全身心的，只知道依赖她。
她这样直白地躲着人，一般人都会发现。何况是这样敏感多思的靳繁呢？他从前只是装作不知道，如今才将这些委屈倾泻出来，倒好像是她不应该了。
“七爷可折煞奴婢了。”
云栖退后几步，赶紧跟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她虽不认为靳繁心中还有什么绮念，但他终归是那么大的人了，即便她是奴婢，不需要像寻常女子一般讲究男女之别，万事只以主子为先便好。但她心中总归觉得不好，尤其是不知为何今日一出现在贵妃娘娘面前，心就擂鼓一般地跳，肯定是已经被娘娘误会了。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靳繁小心探寻着，见她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抵触，甚至还有些动容心软，便想着再进一步。“还是有人给你吃眼刀了？”
云栖回答不上来，也不能回答。终究不能告诉他，娘娘硬是要往他府里塞人，容不下一点误会？这便更是在母子之间挑拨离间了。
“奴婢身份低微，只是诚惶诚恐，受不得七爷这般好。奴婢害怕旁人看到了，会以为是奴婢教唆，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倒安全自在。”
她想了又想，终于找到一个靳繁会接受的理由。云栖知道，靳繁从来都是一个本心极好的孩子，即便是从前几年，他也极为聪颖。而且，他一直念记着自己的恩，只是在自己羽翼未丰之时，他身旁不能留一个年纪相仿的婢女。但也为她做了打算，将她送去娘娘身边。虽说寒梨寺是苦了点，但是极为安全。可如今他势力日渐庞大，却失了机警之心。于他一介皇子而言倒是无所谓，于自己而言，那就是重于泰山了。
“这个道理我懂。”靳繁急急回答着，生怕她以为自己莽撞。“我定然是等大局已定才有所动作，只是，云栖姐姐可否在私下之时不要躲着我。我又不是怪物，姐姐这样，我觉得自己让人生厌。”
云栖几乎是忍着才将这称呼听了下去。
到底是熟知的人，云栖怎么会不知道靳繁的德性。你对他客气有礼，他也倒称呼你几声“云姑娘”；若是他得意高兴，便是“云栖云栖”叫个不停；更不要说他若是有事求你，“姐姐姐姐”也是叫的出口的。还以为云栖忘了他上回发脾气恶狠狠的样子呢？倒希望他永远生气，没有理自己的一天。
见他又要来扯自己的袖子撒娇，云栖便连忙答应。想起从前，只以为靳繁小孩心性，哄哄便好，倒没想那么多。现如今回味起风隽说的“阴晴不定”的评价，可谓是准确极了。
云栖心中埋怨着靳繁，只觉得也没关系，毕竟以后也难见面，自己小心点，便不会惹两个主子不快了。但是靳繁就不一样了，他看着时辰差不多了，知道周德源放了女官和一起跟来的侍从，便要送云栖上马车回去。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只顾眼前片刻欢愉的人，即便今天笑得腮帮子都痛了，一出了营帐都稳得住。出了这样的大事，定然是以稳妥为重。而且他已经叫庆东去禀报舒贵妃了，此刻人就算快马加鞭应该还在半山腰上。趁着天色还好，他也知道云栖不能久留，早走倒也让他放心些。
当然，更直接的理由是，他一点也不喜欢云栖出现在男人成堆的地方，唯恐她被人瞧了去。
瞟了眼地上还没被彻底清理干净的大片殷红，他摸了摸鼻子，趁云栖还没发觉的时候，带着她们绕了个方向。
一本正经的样子。
“刚刚给姑娘嘱托了许多事，请一一告知母妃，以免母妃担心自责。儿子要先回京城述职，按例再来给母妃请安。”
说罢，他便循着礼节，带着众人齐齐跪下行礼。
云栖都来不及感叹他这冠冕堂皇的样子，只因声势太过浩大，虽知他们拜的是舒贵妃，人也难免紧张。堪堪回礼，语笑嫣然：“奴婢定将话带到，请七爷放心。”
马车上，见星移一直偷看自己，云栖不是不知道她的意思，但一看她这一次管住了嘴，倒也开心。
“姑娘，咱们爷好大的本事，把那些女史侍从关了半天，现在他们对我都毕恭毕敬了，哪有从前的神气！”
“那你可有冒犯？”眼见着她如此崇拜，云栖有些担心。
“我跟他们才不一样呢，我出来便是当娘娘的脸面！”她兴奋地小脸通红。“您看那林三，家世再好也被爷打发去当小兵历练了，还是七爷最了不起！”
“那是七爷给他台阶下。”云栖只叹是自己太早做了误判，又拧了她的耳朵。“在他原来副将的手下做小兵，那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说不定林三世子有骨气呢，就从小兵做起呢！”她不太服气，总想为七爷再说些什么，看着云栖烦躁的眼神，倒是不敢说了。
星移再愚钝也明白，山路难走，回去娘娘那关便更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