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这世间的缘分，当真是奇妙得令人呕血。
苏若七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谨慎提防着的盟友，竟是曾经亏欠过故人。
“我以为你死了。”
万千无奈与愧疚，都只能化为这一句话。
几个时辰前。
锁妖塔中，一切还是那样的死气沉沉。
但没有锁链，有的只是几千年来积攒的怨念，像鬼门关一样，饶是再明净的神祇，在这样的地方关久了，也会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多年前这里就常常被人诟病，神仙一旦进来，只会变得越来越疯魔，再也没有改邪归正的余地。
而玉晅继承这样的沉香阁后，并不打算改，甚至要将这个地方变得更加恶臭。
隔着囚牢，他又加固了一层封印。
囚牢之中的男子始终闭着眼，身上的血早已被擦干净，素色的囚服也遮不住他眉目间的俊朗。
饶是在这样恶臭的环境之中，他也始终像月亮一样洁净，不惹半点尘埃。
“君上，此地遍地是污秽，恐伤了尊龙之身，还是快快随我等离开吧。”
绿衣女仙们低着头，脸上厌恶的神情很明显在表达，这样的地方她们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但玉晅却毫不在意一般，他还用手指去触碰囚牢，指间流窜出一条小蛇。
不多会，囚牢之中就爬满了毒蛇，但他们只在墙上和角落里爬着，不敢往正中间那个如月亮一样的人爬去。
玉晅脸色一沉，将指尖的小蛇给掐死了。
“一群废物。”
囚牢之中的毒蛇在他的一念之间，尽数化为了灰烬。
绿衣女仙们尽数沉默。她们的君上近来总是这样，养着无数毒蛇，但每一条，都亲手死在他的手中。
而这一切，似乎都和囚牢之中那个容貌妖孽的男子有关。
玉晅再一次离开囚牢，离开锁妖塔，像往常一样，这个地方静得只剩下小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而与往常不同的，是玉晅走后，几个月来一直闭着眼沉睡的美人，睁开了双眼。
“殿下。”
蓝岚拿着竹伞，忽然出现在此。
廪枫问他：“查清楚了吗？”
“这个玉晅，确有两世。第一世死在了南禺山，第二世仍然投生龙族，成了龙族世子。”
“但他入轮回镜之前，并没有饮下孟婆汤。”
蓝岚对他复述了一遍阴司的记载。
“可是付出了代价？”
“第二世的命格更改，原本一千岁时便可飞升神祇，不再受制于轮回道，但因逆生死而行，强续无果之缘，终是命丧于大劫之中。只是神魔大战之后，二十八星宿颠覆，生死轮回道陷入崩溃，念在他征战有功，阴司暂缓了对其阳寿的收回，准备待新天族走上正轨之后，再对其进行处决，但……”
蓝岚说着，忽然犹豫了。
“是七七帮了他？”
廪枫预料到这个结果不会是他想要听见的，但还是让蓝岚安心说。
“是，”蓝岚肯定了他的猜测，“小殿下得知玉晅寿命将近后，将功德尽数散给了玉晅，为他续了三千年的寿命。”
“千年的功德说散就散，也只有她能做出来了。”
廪枫无奈地笑了笑。
“殿下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她用自己的方法还了孽债，这是好事。”他站起身，穿过那个加强了几个月的结界，不费吹灰之力，便出了囚牢。
几个月来，他的意识都是清醒的。
他知道苏若七使用禁术进入到他的识海之中，也知道玉暄做的一切事情。
既然是三千年前的孽缘，那无论如何，都得让她自己去解决这件事情。
“殿下，小殿下那边，真的不去知会一声吗？”
蓝岚很是无奈，明明不用到这阴暗的地方来走一遭，殿下他为什么要装死折腾自己呢？
实际上廪枫并不是闲着没事装死。
玉晅带走苏若七时，他的确是陷入了沉睡，绶带铃中存下的千年夙念拖着他，欲让他永远沉在梦魇之中，但这始终是他的梦魇，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回忆，少时的苦楚与后来许多年无法放下的执念，再也不会有了。
而当他要离开梦魇之时，有一个家伙赫然拦住了他。
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家伙会主动来见他。
“你就是我的原身？”
寒灵带着他没有的寒气与傲气，拦住了他的去路。那一刻，廪枫不由得感叹，原来自己从前压抑着的另一面，和无妄那么像。
玩世不恭，善恶不分，但仍然有自己坚守的东西。唯一不同的，是他更加偏执，更加危险。
一股残魂，坚持了三千多年仍不灭，可见其执念深如海。
“是。”廪枫看着那个坐在高墙之上的残魂，他所过之处，都成了万丈寒冰。
他们生了同一张脸，但性格却迥然不同。
“我见过你，”寒灵没有延续原身的话题，而是说起在黄泉的际遇，“你是唯一一个不对我出手的神仙。”
廪枫不由得想要嘲笑他一番：“是吗？你见过很多神仙？”
寒灵还真认真算起来了。
“那个将我丢进火炉的老头，要抓我回去的什么神官……养男宠的坏女人、还有一个……”
他说到最后一个，忽然沉默了。
他忽然不太知道，自己跟着那个女人进来的目的是什么，几千年的沉浮，他又在执着些什么？
“还有，我的妻子。”廪枫帮他把话补充完整。
寒灵神色一怔。
“我喜欢你抱。”
“我觉得小白最好看！”
“我会保护你的，有我在，你再也不用难过的！”
空白的记忆悄然被小姑娘的包围，残缺的魂魄被巨大的悲伤压垮，扭曲成一团。
离忧离忧，永世无忧。可是，又有谁能真正无忧呢？
廪枫知道他有多痛苦。
这苦楚，不及他后来经历的十分之一。
“不必，”廪枫回道，“有些事，只能逼她去做。”
锁妖塔中常年不见光，是他极其熟悉的地方，三千年前，他就是在这个地方，发现了自己神魔同体之身的秘密。
这个秘密，最先只有妺皇发现了。
神族的老祖宗，对他这个秘密极为重视，甚至为了抑制他的魔性，动用了冥皇阵。
冥皇阵消耗了老祖宗大量的修为，但老祖宗却没有想到的是，从一开始就将他关错了地方。
锁妖塔中的死气，的确可以抑制他的法术，但却能增强他的魔修，当神性泯灭，就是魔性达到巅峰之际，而彼时的冥皇阵，也只不过是能将他永远困在这里，等他在不断的自戕之中，慢慢恢复理智。
不断流血的日子他算不清过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还是失了控，让小姑娘也陪着自己一起堕魔，一起背下来往后千年为世人所诟病的骂名。
或许，他们之间，早就分不清是谁更爱谁，谁为谁付出更多了。
……
对于那个掉落火山的小家伙，苏若七一直都觉得很是遗憾，好好的一条生命，却被大火无情吞噬了
“我确实死了。”玉晅生生将那柄长剑掰断，剑身逐渐消散，化归红色衣袂下。
“我死了，殿下还很开心呢，抱着别人，喊我的名字，把那个人当做我，殿下现在想必在懊恼，为什么我死都死了，还要回来……”
这么变了法子对她进行荡|妇羞辱，显然是在对她进行名誉上的报复，料定她会因为愧疚而百口莫辩。
但这一套，对苏若七而言是不管用的。
“你也真是可笑。”苏若七非常清楚自己处在怎样一个尴尬的处境，但若是这么轻易就被唬住了，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从来没有人希望你死，你能回来我替你感到高兴，你要抓着这份执念不放，我也没办法。但我希望你能认清一个事实，我没有把任何人当做你，是你在自作多情。”
“我本来不想说这么伤人的话，但是你这般羞辱我，我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小白这个名字，我可以给你，为何就不能给别人？”
“我的夫君，我自始至终都很清楚他是谁，我爱他，不是单单爱一个名字。”
“你意外掉落火山，的确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但仅此而已。我不欠你什么。你受过怎样的苦，有怎样的冤仇血债，关我什么事？你凭什么将你的仇怨安在我的头上？我当初不过是养了一颗龙蛋而已，算哪门子的滔天大罪？”
她言辞凿凿，越说眼神越发凛冽。
玉晅见她这幅神情，忽然笑了。
“殿下，你同我说这么多，不就是给自己开脱吗？”
不就是，不想要当初的小白龙了。
玉晅握着自己的右手，这只手握过长剑，斩杀过无数妖魔，但也曾在不甘的仇恨之中，掐在了他仰慕之人的脖子上。
他无数次想要掐死苏若七，如今，他依旧怀念这个感觉。
“不就是在袒护那个人吗？”他笑得像是邪祟上身，本是一副好皮囊，却因心中执念所扰而大打了折扣。
这人还真是几千年如一日的自负。
苏若七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轻易解决了，凌霄宝殿中混乱不堪，阴司的使者们也撑无法在九天之上消耗过多的时间，她必须赶快带他们走。
“随你怎么想。”她将捆仙索的根基给扯断，转身就要召集众鬼。
在识海之中，廪枫就算到外面的局势已经翻天覆地，是以他将众鬼的调令交给了她，让她一醒来，就将蓝岚等阴司使者都召集出来。
老实说，她醒来后知道自己在凌霄宝殿中，其实是很惊异的。好在看到身边之人时，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这几个月玉晅做的事情她也知道了个大概，所以一开始才会那样愤怒。
“殿下，你不好奇，那个人现在在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