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表面上看似关心九天玄女的清誉，实际上又利用女子贞洁这样陈腐的观念，将其永远锁在身边。
许栾烟现在更加确定，这凌霄宝殿中一定有猫腻，否则以苏若七的秉性，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而天君很明显不愿让她见苏若七……
“玄女近来身体不适，不便见人。”
他的话里明晃晃有着另一层意思：你们的祖宗身体不好，我是担心她才将她接来跟我一起住的！
“是臣唐突了。”
许栾烟表面上一副恐慌的模样，实际心里琢磨的是，不过短短几个月，这九重天之上的势力就能发生如此扭转。
堂堂神女受制于自己提拔上来的后辈，真是荒唐。
但她想错了，这九重天之上的势力，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开始扭转了。
起初的九重天上还有几个苟活的神族长老支持着，苏若七无论是势力还是实力都在玉晅之上。
虽说天族创立不久后，几位长老油尽灯枯，接连陷入沉睡，苏若七虽然失去了本族势力的支撑，但仍旧能够凭借千年的修为居于玉晅之上。只不过她不爱理九重天的事务，常年往外跑。
双方势力真正开始扭转，在苏若七陷入沉睡的那一年。
神魔大战是所有神祇的噩梦，即便有的神祇熬了过来，但也只能将自己投进无边的虚空之中，永远都无法醒来。
苏若七陷入沉睡的那一天，玉晅正要给她封绶九天玄女的名号。
仙史有载，玉暄是派了很多人出去才将四海为家的神女殿下给请回九重天的，而就在他宣布要开始进行封绶大典的时候，神女殿下忽然吐了血。
“殿下！”玉晅站在她的身边，本能地伸手去扶她。
封绶大典上所有的仙官都傻了眼，纷纷议论神女殿下这是怎么了，唯有苏若七本人是最镇定的。
她推来玉晅的手，说：“我能站稳。”
苏若七的气息很是紊乱，她惨白的脸上失去了旧日所有的光泽，但她还是坚持自己撑着，肺腑之中的灼热勉强刺激着她昏昏欲睡的灵魂。
“你跟我来。”
话音刚落，她就不见了踪影。
这是玉晅第一次踏进曦月宫中。
曦月宫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人打理。新天族建立伊始，苏若七允许玉晅动一切的东西，包括那个藏过秘密的沉香阁，她都大胆地交给玉晅弄成了锁妖塔，但除了她的曦月宫。
苏若七没有将他引入殿中，两人就在院中谈话。
曦月宫中，有她自己和师门三代的恩怨情仇，她不愿让这些往事流入外人的耳目之中。
院中的桃花树破天荒地枯败了，那些从上古留存至今的生灵，似乎也即将跟着旧时代的离去一起覆灭。玉晅正要惊叹神女怎能住在这种地方，就听到苏若七说：“玉晅，你听好了，我们的盟约，到此结束。”
“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彼时的玉晅还是个刚上位的青涩君王，他极端地以为，苏若七这番话是想要换掉他，再去扶持别人。
“你做得很好，九重天交给你，我很放心。”苏若七知道这个年轻的君王没有什么安全感。
“那殿下为何……”
“我说的盟约结束是指，你以后想怎么治理九重天，都不用再来和我报备了。”
苏若七也看向那颗桃花树，透过枯败的花枝，看到了旧时的回忆。
整个曦月宫老去，她也不久于人世。
“玉晅，我累了。”
她的眼神之中透露出不忍。
“我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我会将曦月宫彻底封锁，在你离开以后。”
苏若七试着将口中的鲜血咽了回去，让自己在小辈面前不至于显得太过狼狈。
“殿下！”玉晅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很是惶恐。
“走吧，最后去帮我做一件事。
玉晅看着她，等着她的托付。
“继续去完成封绶大典。”
“什么？”玉晅不理解她的意思。
封绶大典本来是为她准备的，她不在，封什么呢？
苏若七坐在从前为了方便喝茶支起的案前，身子歪着，很是虚弱，但她还是仰头看着茫然站着的青涩君王，说出自己的遗愿：“封绶大典上，以我神女的名义，封一人为神。”
“殿下想要封谁？”
在玉晅期待的目光下，苏若七缓缓说出那人的名字。
“凤族世子，廪枫殿下。”
“不可，神祇怎能随意封绶！”
苏若七猜到了他会有如此反应，但她已经没有时间跟他解释过多，只道：“他本就是神祇。”
“这场封绶大典，是我欠他的。”
玉晅走后，苏若七仍看着那棵桃花树。
古老的树干极为健壮，虽比不上凤族的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但也是有了些年头。
苏若七在这棵树下见过桃花盛放，见过落英缤纷，也见过，在花枝的遮掩下，她的师父亲吻她在树上睡着的师祖。
直到那时候她才终于知道，妺魂为什么不喜欢她。
他以为她夺走了妺皇的喜爱。
情之一字，说来简单，但只要还在这世间生存，就总免不了节外生枝。
苏若七坐了良久，缓慢地抬起手，远远地，想要触碰那枯萎的花枝。
“小白，你快来看，桃花开了！”
少年美人俯身问她：“七七是觉得桂花好看，还是桃花好看？”
“桃花！”
“为什么是桃花？”
“因为桂花好吃！”
“怎么就记得吃！”少年美人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抱着她飞到树上。
灼灼桃花之中，她笑着说：“七七还记得夫子教的诗呢！”
“是吗，念来听听。”少年美人将花枝轻捻到她跟前。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少年美人认真听她念完这句诗，笑着问道：“七七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说的是桂花虽然不鲜艳，但也是最好的花！”她扒着树枝，对着桃花夸桂花。
“那七七认同这句诗吗？”
见她在点头之后又有些迟疑的表情，少年美人不忘调侃：“那怎么最好看的是桃花呢？小姑娘，你这是前后矛盾的。”
他温柔地抓着她的手，防止她将因贪玩，将桃花的花瓣掰下来。
“可是师祖说桃花是最好看的。”
“你师祖说的是他最喜欢的，七七可以有自己的喜好。”
“自己的喜好？”
“你觉得哪个最好看，那就是最好看的。不过记得，切莫以贬低他人的喜好为乐，那是不对的。”
少年美人从不吝啬对她的教导。
“我觉得小白最好看！”
少年美人似乎最招架不住她天真浪漫，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脸说：“才多大的人，嘴巴就这么甜。”
“七七说的是真心话嘛。”
“好，七七也是最好看的，像桂花一样，是花中第一流。”
记忆中无数次抬起的衣袂皎若明月，照拂着她整个年少。
“那还是桃花最好看！”她又变了说辞。
“嗯，为什么？”
“因为我是桂花，小白是桃花，小白最好看，所以桃花也最好看！”
狗屁不通的逻辑相当于没有逻辑。但他还是站在她的视角之上，耐着性子问她：“我就不能也是桂花么？”
“不能。”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呢？
多年以后苏若七还记得自己小时候那套逻辑。
桂花虽然清丽脱俗，但总是容易被人遗忘，是以她希望，她的小白能永远像桃花一样，为世间所惊艳。
如何也不该，受她的牵连。
“对不起，小白……”
泪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她像一个吊着最后一口气的老者，强撑在案桌前，朝那枯败的桃花花枝，送去了最后一股灵力。
大红衣袖落下，她吐了一大口血，倒在了院中。
袖中掉落出一根竹箫。
神女沉睡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她醒不过来了。
那场封绶大典，最终也没能如她所愿。玉晅擅做主张，仍旧给了她“九天玄女”的名号，至于凤族世子的神位，他只昭告了天下，这世间还有一位神祇。
在当时来说，神祇是所有天下万民的信仰，是以原本因为神女忽然陷入沉睡而引发骚乱的九重天宫，在听到还有神祇存活之后，又恢复了短暂的安宁。
时局动荡反复，治世之不易可见一斑，但在恢复了平静之后，年轻的君王却似乎更加沉郁。
“凤族世子，小白……”
玉晅站在凌霄宝殿之中，天君的宝座就在他的眼前，他只需坐在上面，就能拥有无限风光。
可是那一瞬间，他忽然不想坐在这个位子上了。
“神祇么？”
“殿下你可真是狠心。”
神圣的冕旒下徒然升起了沉郁的恨意。
他恨苏若七，恨苏若七口中的廪枫殿下，亦恨千年以前南禺山的那场大火，将他原本属于他的一切，都烧没了。
“罢了，不知者无罪。玄女不愿惊扰众仙官，本君也只好替她保守秘密。”
许栾烟又一次抽了嘴角。
这还成了你们二人的秘密了？
“多谢君上谅解。”
许栾烟想，她大概得冒个险，混进内殿之中看一看了。
怎知她刚从凌霄宝殿中退出来，就被一双手给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