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
无妄原本打算带着苏若七回冥宫疗伤,但他刚下人间,怀中的人儿就呕血不止,无妄没有经验,手忙脚乱,几番牵涉下,苏若七脖子上处理好的伤疤也不幸裂开。
这给寒灵看得那叫一个气,暗骂这人怎么笨手笨脚的。
好在苏若七的乾坤袋中是塞满了灵丹妙药的,无妄将各种仙丹又喂了一遍后,苏若七终于不再呕血了。
“这位客官,需要帮忙吗?”
苏若七身体不好,无妄也不敢随便找块荒郊野外的石头就放下,于是便找了个客栈住下。人间天色已晚,客栈老板娘也是个热心肠的,看见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女的昏迷不醒,身上的裙子还脏兮兮的,而男的在一旁照顾,喊着似乎是“姐姐”,便意识到有些事情弟弟来做并不方便,于是拿了套衣裳主动请缨:“我看这位姑娘的衣服上满是泥,这么睡可不舒服,我帮她换了吧。”
因为浑身的血委实有些吓人,无妄用了障眼法。
无妄不爱与人接触,他住店时能将钱递出去已经是极限,老板娘突然过来这么一问,惊得他差点给乾坤袋上抠出一个洞来。
“客官?”
无妄点头,默允了她的提议。
老板娘感到有些尴尬,但还是继续说:“既然如此,还请客官先出去……”
无妄顿时就不肯了,让他离开苏若七,万一又出事怎么办?这衣服换不换,好像也没……
好吧,确实挺脏的。
无妄退到门外。
直到老板娘帮忙换好出来,无妄再次走进房间里才想起,施个清洁术不就好了?干嘛要大费周章换?
把她当凡人当久了,自然也就忘了还有更省心的办法。但客栈老板娘换都换好了,他也只能将这件事揭过去。
老板娘坚持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将换下来的红裙子一并拿去洗了,临走还嘴闲夸赞一句:“姑娘的模样生得真是极好,就是太瘦了。”
“我活到这把岁数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瘦的姑娘,要多吃点啊。”
这很明显是在搭话,但无妄却是半句也不会回的,他本来就爱板着脸,这会蹙起的眉头也平不下去,少年的盛气之下有一股凶气在暗度陈仓,看上去很不好亲近,客栈老板娘也就不再自讨无趣,转身出了房间。
屋里剩下姐弟二人。
老板娘拿的衣裳偏大,又是月白色的,是以苏若七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一块蓝布包裹着一样,脖间的铃铛舍不得摘了去,脸被擦拭过,露出原有的白皙水嫩,上下眼皮大概是相互看对眼了,死活不愿分开,无妄站在榻前,看了她很久。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骂她。
叫他去找埋人的地,转头就要把自己给送进地里,她这个姐姐当得真是极好,事事都要“以身作则”!
无妄此刻很想摇醒她,用自己最冷漠与傲慢的语气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想再支开我!”
姐姐受伤了。
姐姐流了好多的血。
姐姐为什么总是保护不好自己。
为什么……
要那么逞强……
那些人的死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抛下自己的亲人朋友?
一句一句,哽咽在喉。
无妄不擅长将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情感的,谁也不会指望,剑器能有什么情感。
他对苏若七的好,是这几千年来唯一的特例,因为他真的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看待。她的每次失踪,都像是特意要证明,他也会在意,也会心疼的。
剑器再冷,产生了灵识之后,也是有心的。
无妄守着苏若七,这一守,就是一夜。
这一夜,对某个跑出来的残魂来说,却是个巨大的折磨。
寒灵靠在门后,想的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弄死站在榻前的少年郎。
这小兔崽子,竟然让人给她换衣服!!!
寒灵飘到无妄的身后,很想一拳头下去,无妄是看不到他的,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血脉的联系,但残魂只够他化出一个头来,终是只能作罢。
算了,他才没空跟这小屁孩一般计较。
寒灵见苏若七也穿戴整齐了,就想着回去把魂咒给解了,别天天到跟个活死人一样,要人照顾换衣服。
他可不想再因“换衣服”这种事情出来。
他飘到榻上,看见苏若七近在咫尺的脸,不知为何,想起了客栈老板娘说的话,她的模样生得是极好的。
他看得出神,迟迟没有贴下头去。
他的灵识被九雪毁了大半,此前便一直居于忘川河底下,靠噬取游魂的的力量来修补,本以为再没有别的办法,命运却让他遇见了这么个冤大头。
神祇的力量,让他支离破碎的魂体得到了最好的滋养,但他的运气还是不够好,遇上了个身体不太好的神祇,他没滋养多久,她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神力尽失,其实没有失,只不过是暂时帮她“保管”而已。
他游荡那么多年,多少也懂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把神力用去了别处,他要是不够用了咋办?
于是他每天游荡在她的神魂附近,像个守财奴一样守着他的“宝藏”,不允许任何势力靠近。
但还是有人靠近了。那时候,他感觉到格外虚弱,有一股炽烈的火热萦绕在她的神魂附近,让他无法靠近,后来也有一段时间,这股力量像是跟他作对一样,控制着苏若七的神魂,让他过得好生难受。
但很快,他像是适应了一样,甚至慢慢地也尝试噬取起那股力量来,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能与之直接融合!
也就是那以后,他的灵识一天天恢复起来,能说话,能看外面的世界,也能闻到屋里熏起的香气。
很好闻的香气,他不知道是什么,但突然就很想再停留一会,双眼轻轻一闭,竟也学着榻上之人熟睡起来。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头还是低了下去,眉心触到她柔软的唇瓣。
客栈一大早就送了些吃食进来,无妄将苏若七扶了起来,虽吃不进糕点,却还能喂些粥水,无妄边喂边拿手帕在一旁擦拭,可见是用了极大的耐心。
他对这些粥水是寄予厚望的,毕竟苏若七平日就爱吃,没准她还真能因此清醒过来。
接下来几日,日日是如此,但人却不见半点好转。
考虑到冥界鬼气过重,以苏若七的身体状况来看,怕是吃不消,无妄便不着急走了,人间的灵气,对她多少有些帮助。
客栈老板娘到时间就会过来帮忙换洗,忙到抽不开身的时候,也会叫自己的女儿来问一问,是以日子久了,难免就会被看出一些端倪。
于是就有了某天晚上的这场对话——
“阿娘,二楼那位贵客,奇怪得很呐。”
“几日过去了,每天也不见出门,送进去的吃食,什么样进去,就什么样出来,只有粥水少了。”
“阿娘,不会是来了妖怪吧!”
少女的脑袋里总是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许珍专门腾出一只手敲自家女儿的脑袋:“瞎说什么呢,赶紧呸几下,把这不吉利的话给忘咯。”
少女托着下巴,乖乖照做,动作很轻柔。
“我们就是小本经营,客人给了钱,什么来历,要做什么,都与我们无关。”许珍抽最后一次线,给手中的刺绣收了个尾。
“阿娘,你又在绣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看那人的手帕样式挺好,也想着绣一个。”
少女这就想起来了,她代母亲去给那名昏睡的女子换洗衣裳的时候,确实是看过一个手帕,素娟上的刺绣极少,却还是有一角,绣着几朵嫩黄色的花骨朵儿,枝干上翘,颜色大胆深重,点睛之处便在此,顺着分叉的枝干往上看去,历经沧桑的枝头飞出了一只妖艳的凤凰,这般将树枝与凤凰的尾羽融合在一起,好似那凤凰是从枝头长出来的一样,与那花同生共死。
“那手帕确实好看。”虽朴素却又不失精湛的技艺,姑娘家难免会心动,许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心思,回道:“这是绣给你姐的,再过两日,温家就要过来接人了。”
许珍并不是生来就是客栈老板娘的,她少时因家里是临遥这一带的望族,也享过富足而旖旎的生活,成婚以后,家境竟是一天又一天败落下来,她的丈夫家中世代经商,常年跟着商船四处跑,按照当地乡民的话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长命的人,结果还真就在一次行船的了路途,殁了,只剩许珍一个人领着两个女儿经营家产,大的改名叫许婉,自幼便许了人家,小的,也就是现在陪着她刺绣的这个,出生便没见过父亲,取名叫许芊。
“阿娘,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有这件事了。”提到这个,许芊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又在说胡话,”许珍赶她,“你要是闲,就出去柜台把今天的账对一下。”
算账本是件折腾脑筋的事,许芊向来不爱干,但既被“发配”出来,就得好好干,长夜漫漫,她是困意全无,店小二都换班了,她还在对着账本发呆。
好好干……也是折腾脑子啊,可她完全集中不了精神。
“这位客观,您是住店还是打尖?”
店小二的吆喝吸引了许芊的目光,她自小就跟着母亲打理这家客栈,深知来住店的,一般都是商道上的买卖人,来来去去,太匆匆,走了就很少有再见面的,但今夜来的这名女子,她却是见过不止一次的。
“我想见一下你们家的小姐。”
君言念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