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这世上,竟还有人能伤着廪枫大人。”落春秋从屋里走出来,掸了掸衣服。
“你怎么知道他是廪枫?”苏若七倚靠在栏杆前,手里还握着一串铃铛,这铃铛,是半个时辰前,她从黄泉鬼君廪枫的身上取下来的。
落春秋做完自己的习惯动作后,朝她解释道:“仙史里头写了,九天玄女少时得一神兽,名唤廪枫,乃天地间第一只涅槃的凤凰,修成人形后常穿素衣,面若皎月,是个绝色美人。”
从衣服和廪枫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上判断,确实也不无道理。
“你怎么老是看那破烂仙史呢?”苏若七道,“那不过是写来给小仙们在族学里头打发时间的。”
落春秋却不以为然:“但它也有写得好的地方,就像他是你的神兽没错吧?我看你来找我时那么着急……”
苏若七与他争辩道:“我那是怕他死了,无妄这小子,下手确实太狠了。”
落春秋一听就来了兴致,揶揄她道:“弟弟与姐姐的神兽打架,听起来就很精彩。”他本以为会招来一顿打,或者是又一轮斗嘴,但苏若七这回却只是看着手里的铃铛,苦涩地说道:“他早就不是我的神兽了。”
“两千年前就不是了。”
落春秋听罢,惊讶道:“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过呢。”
他作为一名在招摇山隐居了几百年的神仙,对外界事物的了解途径极其有限,他也确实是听过一些关于九天玄女及其神兽的传闻,但他一向认为,那些仙旅过客醉酒后说出来的风月传闻,几乎都是不可信的,便也没怎么在意。
“陈年旧事,提了也只是徒增忧愁罢了。”
她喜欢来招摇山,看中的是此地的钟灵毓秀,并不是来让自己愁上加愁的。
“这件事,仙史上竟也没写,想来那些整理上古史的仙官也不知道吧。”落春秋靠在她对面的栏杆上,抬头看那高悬的明月,“也难怪你说是破烂仙史。”
苏若七苦笑道:“知道也没用,我敢说就算给碧云宫的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把我这桩陈年旧事写进仙史里。”
“别说了,”落春秋主动打断话题,“你再说下去,我要更加好奇了。廪枫大人需要好好休息,你现在是要守在这里,还是我带你去卿云那休息?”
“卿云她离开招摇山了?”
“没走。就是嫌我这地方小,手下人也多,干脆就在十里外重新扎了个窝。你是不知道,你几年没来,她天天上我这闹,还一度嚷嚷着要我带她上九重天去找你。”
“那你倒是没听她的。”
“哪里敢听她的啊,她那身体,我带她上九重天,怕是你俩还没见着面,她的小命就交代了。”
落春秋口中的卿云,其实本来才是天君钦点的招摇山上的守护山神,但在上任之际被一巫妖所伤,邪气侵入五脏六腑,她不得已被剔去仙骨,沦为凡人。
虽她成仙之前本就是凡人,但修仙骨不易,剔仙骨则更是痛苦至极,这样一来一回,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好在接任山神的落春秋实在不忍她就这么香消玉殒,渡了一半修为给她,总算把她的命给救了回来,那以后二人同生共死,卿云在几百年的修养中早就能跑能跳,但落春秋却始终不放心,觉得她的身体就是破碎后重新粘合的瓷娃娃,虚弱不堪。
苏若七其实很能理解落春秋的感受,毕竟当年,是他亲手帮她剔的仙骨,那记忆定是深刻到,永世不能忘却。
山间晚风不断,与黑压压的群山亲密地共舞,苏若七掂量了一番,说道:“让她好好休息吧,我就在这守着,这里暖和。”
落春秋怀疑她在说胡话,这么凉的夜,她还穿得这么单薄,竟然说暖和?
但他拗不过她,只能塞了件氅衣给她:“要是着凉了可别赖我。”
苏若七最后跟他斗嘴说:“你都知道恭敬地喊他一声廪枫大人,咋就不能给我说句好话呢?”
“对待不听话的小孩,我从来没有好话。”落春秋丢下这句话就无情地离去了。
“……”
又一个把她当小孩子的,她明明比所有人都大啊!
白天睡得多了,晚上自然也就睡不着了,她将氅衣披在身上,想要下地走走,但看到双脚缠着的纱布后,不得已打消了想法。她摔下来之时鞋子就已经不见了,这一路走来她都是赤着脚,山上的杂草树木也多,很容易就流了许多的血,落春秋那小子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竟不让人用术法,非要给她用凡人的那一套,搞得她如今只能对着九天之上的月亮干瞪眼。
那月光洒落在庭院上,与回廊里的长明灯交相辉映,夜应该是很深了,白日里喧闹的招摇山疲惫地陷入了沉睡,徒留怀揣心事的人夜不能寐。
“走到今天,又是何苦呢。”
她握着手里的铃铛,感受到手心的冰凉。
“师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为什么,你就是不回来呢。”
……
一大早被人吵醒,落春秋的内心是非常郁闷的。
“你一个神仙,要睡那么多觉干嘛?!”女孩叉着腰,丝毫没觉得自己干了件多么缺德的事情,反而更加理直气壮:“赶紧的带我去见苏姐姐,她昨晚来了你竟然也不告诉我,真是太不讲义气了!”
落春秋连天的哈欠被他骂人的冲动给压了回去,但对待眼前的女孩他也不敢骂出口,只能打落牙和血吞,极力控制着怒火:“她来的时候都那么晚了,我当然不敢去叫你啊,还有,她就在院子里,你进来时没看到吗?”
“你竟然让苏姐姐睡院子,落春秋,你怎么可以这样啊?!你还是人吗你?!不对,你还是神仙吗你?!”
落春秋恨她听话只听一半,被这么一骂,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了,压抑的怒火窜得一下就上来了:“是她自己要待在院子里,又不是我逼她的!”
“她说待在院子里你就让她待啊!你是死的啊?!夜里山上多凉啊,苏姐姐如今没了神力,还从九重天上摔了下来,身上肯定有很多的伤,你竟然还这么对她!落春秋,我告诉你,苏姐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女孩气得眼泪直流。
“什么?”落春秋也被骂懵了,“她从九重天上摔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啊!有个叫什么鬼君的人擅闯九重天,掳走了苏姐姐,数万天兵天将都拦他不住,无妄哥哥也跑去救苏姐姐,却在与那鬼君的争执之中,将苏姐姐打下了九重天,现在九重天都闹翻了,连天君都大怒了,你身为神仙一点也不知道吗?!”
他没有想过问题是这样严重。他是有怀疑过,早在苏若七跑来找他求救时就有怀疑过,她为什么光着脚?为什么形容如此狼狈?还有最重要的,为什么她要救的那个人,会受那么严重的伤?但当时情况紧急,她只是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而他也被她整得着急,也无暇去思索太多。救了人以后,他之所以也没问,是他也清楚,九天玄女想说自会说,她不想说的事情,他问也是问不出来的,就算说了,也是十句没一句真话,全是瞎扯的。
落春秋赶紧冲出房门,庭院里头空无一人,那个本该在休养的“廪枫大人”也不见了踪影。他们又来回的找,却将这一亩三分地的府邸翻了过来,也没找着人!
“苏姐姐到底去哪了啊。”女孩急得焦头烂额,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给了这个阴云密布的早晨,一个不安宁的开端。
在这个阴云密布的早晨到来之前,苏若七是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数星星的。
夜里实在太无聊了,除了与那遥远的广寒宫干瞪眼,她也只剩下数星星这样一个没得选的选择了。星星们有大有小,分别代表着不同的星宿,也代表着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管的命格数,她以前一直对凡人的命格没有什么概念,以为司命星君就是个平日里写写故事的闲职,以为姻缘神君不过是翻翻姻缘簿,牵牵红线,轻轻松松便可赢得世人的赞誉。这种想法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悄然生了根,导致她对一切管命的职务都羡慕得不得了,老是幻想着有一天她也能当上司命星君,拿起笔,为芸芸众生写下一个又一个生动灵活的故事,或者是接过月老的衣钵,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但越长大她却发现,管命格的也好,管姻缘的也好,他们与九重天上每一个勤勤恳恳的神仙一样辛苦,不同神仙的职责不同,也没有哪一个职务是闲职,天上的星星有很多,她数也数不过来,还总是数错,那些管命的神仙,何尝不是要面对那么多的命格,那么多的姻缘,一个出了差错,甚至还可能牵连到其他人的命,职务之多,可想而知!
“不知道栾烟他们怎么样了。”她数星星数迷糊,又开始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姻缘簿,真的再经不起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