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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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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次来了,打算何时走?”裴煖问。

    尹乘作出伤心姿态,哀怨道:“阿煖如今竟成了个薄情人,我这才刚来,就要赶我走了吗?”

    裴煖挑眉,不理会他。

    尹乘收了玩笑,正色道:“这次会在云州停留久一些,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下月再回姜城。有什么话要我帮忙带给师父吗?”

    “没有。”他刚说完裴煖便拒绝了,一丝犹豫也无。

    过了会儿她又问,声音很轻:“他如今,过得怎样?”

    “老样子。”尹乘呷口茶,说道,“没事就在院子里莳花弄草,不过姜城气候不如南地,那些个花草死了大半。他也没生气,来年接着还栽种老一套。身体还吃得消,年初生了场小病,来得快也去得快,并无大碍。”

    裴煖嗯声,伸出手去接顺着檐落下的雨水。她合拢掌心,雨水将手掌沾湿,晨风一吹甚至有几分凉意。

    她转过头,不去看尹乘,一边说道:“你若是有心,等回了沧州,便在姜城留两月吧,多陪陪……师父吧。你一年到头忙着尹家的生意四处奔走,也没跟师父好好见几次面。他身边没人照顾,总是令人忧心。”

    “好。”尹乘应了,又说,“或许你未想过,你能够自己去见他的。这都过去好久了,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龃龉,也该放下了。”

    “放不下的,师兄。”裴煖将掌心的水渍擦干净,轻声道,“我放不下我的,他放不下他的……我就算见他也是没用的。”

    “你也说了你孑然一身,还能有什么放不下?赵周两党之争,一定要往那脏水里趟?”

    裴煖轻轻笑了笑,既没肯定,也未否认。

    尹乘叹息道:“阿煖,你听我一句,早日抽身。且不论两派相争最后结果如何,届时你一定处于劣势。不说宣王一派不会放过你,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太尉那时也必不会留你。”

    他略略前倾,低声道:“若那时困局已定,还望阿煖提早离开云州,白州尹家可护你周全。”

    裴煖温柔笑笑,也没答,她仰头望向阴蔽的天,无奈道:“师兄费心了。我已身在局中,谁都身不由己,等他们分出胜负,我是否还在也未可知。”

    “阿煖,你……”尹乘心里一颤,急急想劝她,却被推门声打断,立即收声。

    薛弈光推门而出,正要“砰”一下把门合上,谁料屋内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阻止他动作。

    “你出来做什么?”薛弈光蹙眉。

    温鹤行答道:“跟着你。”边说边走出来,又反身将门合上,这是个不会回屋去的意思了。

    “温鹤行,”薛弈光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阴鸷,“你这是想盯着我,伺机而动?你可能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人在屋檐下,还是要懂得低头。”

    温鹤行虚掩在门扉的手僵住,没说话。

    薛弈光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你啊,还是听话一点,对你我都好。”

    “我可以低头,”温鹤行低声道,像是在请求,同时又不容拒绝,“但我必须跟着你。”

    薛弈光看了他几眼,最终没否定,“随你。”他说。

    这样就算揭过了。

    薛弈光往院子里望去,隔着花木扶疏的小径,一眼便看见了对面廊下三人围着小案而坐。

    他穿过院中潮湿青石与雨打落花,朝院子另一头走过去,温鹤行紧跟他身后,寸步不离。

    裴煖也见着他们出门,视线在他与温鹤行之间打了个来回,有些玩味,显然是瞧见了二人从同一间屋子出来的情景。

    “影存,”她招呼道,“过来坐。阿怜刚沏的茶,口味极佳,你该尝尝。”

    薛弈光走近了,往小案上一看,“今日怎么有这般雅兴?”

    尹乘取了两个软垫过来,笑道:“是我和阿怜前来叨扰,琐事安排妥当了,便和阿煖在这说说话。”

    薛弈光顺势坐下,说道:“三月未见,尹公子这是又上云州来忙生意了。”

    尹乘纠正他:“是四个月未见,上次见你时,云州还飘着小雪。”

    他说这话时,薛弈光身后的温鹤行目光微动。

    尹乘自然注意到了这个面生的人,朝薛弈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薛弈光往身后看了一眼,对尹乘说道:“温鹤行。”又朝温鹤行说,“尹家,尹乘。”

    他言简意赅,显然没有为二人介绍的打算。

    温鹤行与尹乘目光一对上,皆在对方眼里察觉到了微妙的敌意,判断出对方的不喜。

    两人视线短暂交错,很快又各自收回来。

    “温宗师。”尹乘准确无误在所有称呼里面挑中温鹤行最不喜的那个,“久仰。寒川长离霜雪明,百闻不如一见。”明明是礼貌谦逊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却莫名有了讽刺意味。

    温鹤行颔首,顺着薛弈光刚才称呼尹乘的话,“尹公子。”对于薛弈光以外的人,他不会有太多兴趣。

    如此便算是认得了。

    尹乘没问温鹤行与薛弈光生死至敌,为何两人现下走在一块,也没问为何外面温鹤行要杀薛弈光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两人之间却没有半点动静。

    他是商人,惯会看得懂眼神,自然不会多问。

    裴煖也未露出异色,温鹤行太出名,她早在或真或假的无数情报中将这个人认识了个彻底,自然不需要过多介绍。

    温鹤行虽未见过裴煖,却在昨夜床笫之间听薛弈光提起过裴煖救他一事,当即对人身份有了判定。

    他自然清楚薛弈光不过是裴煖摆在明面上的靶子,这个女人实际将捉影牢牢掌控在手里。

    两人互相点过头,彼此都相当冷淡。

    主人家说话,裴怜自然插不上嘴,体贴为刚来的二位取了茶盏斟上,又退至一旁,乖乖做个安静的温顺美人。

    尹乘上下打量过薛弈光,欣慰道,“这么久没见影存,看样子你恢复得很好。”

    薛弈光笑了,顺势捧一把裴煖,嘴甜道:“那你得夸姐姐医术好,夸我没用。”

    “师父的医术冠绝天下,也只有阿煖学了个九成,我是半点没学到。”尹乘摇头。

    他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小心叠好的纸,递给薛弈光,“阿煖说你身体很难调养好,我上次回沧州姜城,就托师父写了张药方。你收好。”

    薛弈光也不推辞,“尹公子有心了。”

    “里面有几味药云州不好找,我今次多带了些过来,等会儿让阿怜取来给你。”尹乘说,“近日云州的天渐暖,你可还畏寒?”

    “自然不。”薛弈光摇头。

    温鹤行却想起,他与薛弈光重逢时,花影摇曳的庭院中,薛弈光靠在藤椅上,腿上搭了张薄毯。

    温鹤行没有说话。

    “那便好。”尹乘点头,“除却此事,我还有一物要交给你,是一位朋友托我带进来的。”

    “阿怜。”他唤道。

    裴怜闻言上前,从袖中取出份帖子,双手奉上,说道:“这是江潮江公子托我们带进来的。他听闻今早我们会到,他不方便进来,便委托我们转交给薛公子,说是想约见薛公子叙叙旧事。”

    薛弈光拿过,却没立即打开看:“江潮?”

    裴煖露出个古怪神色,仿佛觉得有几分好笑,“他胆子倒是大得很,光明正大递帖子,却说自己不敢进来。”

    “他倒是有趣,”薛弈光捏着帖子,“仗着周棠和赵载雪不方便杀他,又拿他没招,便如此招摇,生怕谁不知他是江家之后,罪臣余孽。”

    尹乘接道:“太尉与宣王不过是想通过他找到江家密藏,姑且留他一命,等那二位得偿之后,江潮怕是凶多吉少。”

    薛弈光笑开了,缓声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江家密藏谁不想要,就连你我也会心动。可这位江公子啊,注定不是什么甘心为鹿的人。”

    说着,薛弈光打开帖子看,目光迅速扫过,紧紧抿住唇,待他看完,神色已有几分冷峻。

    “什么事?”尹乘问道。

    薛弈光没说话,抬头一眼就对上温鹤行的视线,他没回答尹乘,只是对温鹤行说:“与你何干。”

    温鹤行脸色平淡,他细细琢磨了一下前因后果,试探问道:“几年前江潮也来找过你,是同一件事吗?”

    薛弈光也没否认,只冷笑,“都说了与你何干,听不懂吗?”

    温鹤行定定看他,语气平静,“如果是同一件事,那我更有必要知晓。”

    薛弈光冷硬回绝道:“你没必要知道。”

    温鹤行也不纠结,直接道:“那我便去问江潮。”

    薛弈光半点不受他威胁,他扬扬下颌,声音又轻又缓,像条艳丽的毒蛇吐着信子,说:“去啊,你想去问便去,出了这院门便别回来了。反正我看你是真他妈疯了,好了伤疤忘了疼,非要拿命成全别人。”

    裴煖神色淡淡,似乎对这样的争端并无兴趣。

    尹乘与裴怜不知事件原委,此时只能在一旁瞧着,不敢贸然开口。

    温鹤行没说话,望着薛弈光的眼里平静无波。

    薛弈光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不怒反笑,他上前一步,从温鹤行脸侧轻柔抚摸而过,低语道:“你当初在风夜山被追杀,是什么原因,你我都清楚。所以听话一点,乖乖的,什么都别问。你不想再死一次,我也不想。温鹤行,你不是每次都能那样好运,能够死里逃生,能够有人愿意救你。”

    他说完便退开,温鹤行鬼使神差伸手想拉住他,薛弈光神色一凛,狠狠打开他的手。

    “要么别问,要么滚。”

    温鹤行手背迅速浮现一片红痕,他注视那片火烧似的红,半晌,看向薛弈光,“我不会走。”

    他将那只手掩在宽大的衣袖下头,低声道:“我不会再走了。”

    薛弈光露出个满意的笑来,像是看到一只雪白的鹤终于低垂下美丽的脖颈,“这不就对了。听话一点,你我就相安无事。”

    温鹤行掩在袖下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他继续道:“可你想报复。那些人伤你杀你,你差点死在雪山。你执意插手此事,是想借机将那些人揪出来。你想弄清楚江潮那件事的始末,到底是谁藏在幕后。若不然,你便不得安枕。”

    他伸手,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却只敢牵住薛弈光衣袖。

    “你想要报复……你可以利用我。”温鹤行用说不清是恳求还是蛊惑的语气,低声道,“我能替你杀人,能替你做任何事。”

    薛弈光看了他许久,忽然缓缓笑了,他瞧着面前的人,那双淡漠的,冷肃的眼眸。

    霜雪明是一把好剑,温鹤行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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