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如果你爱到刻骨的人不牺用假死的方式来逃脱是因为什么？
答案如设定好的程序一般在脑海冷静重复，再然后，麻木地感受右边胸口浅显地、几乎察觉不到地微微刺痛，细细密密融入呼吸，足够让人清醒，又隐隐伴有诱人沉醉的危险。
不知从何时起，对这种感觉上了瘾。
对疼痛上瘾。
他们没说错，她病了。
一声叹息，轻飘飘地在空荡的房间飘散。静坐在床边的人微微转动，拿过枕边的手机，把正准备作响的闹钟关掉。
六点五十九分。
时间还早。
静静对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坐在床边的人起身，拉开了窗帘，清晨柔和的阳光泄洒进来，给简洁的近乎死气沉沉的房间增添了一点生气。
洗漱，穿衣，下楼。
煮咖啡，切面包，煎蛋。
七点三十分。
房间安静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一个在吃早饭的身影。
八点四十五分，陈秘书打来电话说十分钟到楼下。
拿上随身携带的包，她走到穿衣镜前，检查镜子里的自己。挽起的长发没有乱，眼睛没有浮肿，腮红柔和了脸色的苍白，衬衣没有褶皱，西装合身。
她伸出手指，虚触着镜子里的人，眼神有一瞬的恍惚，下一秒恢复如常的淡然。镜子里的人微微牵动嘴角，整个人看起来明快了几许。
早安，程霏。
车停在公寓楼下，陈秘书站在车旁。
程霏下来，陈秘书开车门，请她先上车。
司机平缓的驾车出行，陈蓉简略说了一下今天的日程安排，然后拿出一份资料。“今天早会徐董他们会来，估计又是来反对研究所项目的，我把前期策划书又重新整理了一遍，你看还有什么问题。”
“嗯。”
“开发区那块地市里审批通过了，但是还要报批总局，可能还要等两个月。”
“嗯。”
“上半年的财报表昨天发给我了，总公司的倒没什么问题，分公司那边好多账说不清楚，情况越来越严重……”陈蓉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斟酌问：“要不要抽空过去一趟？”
“不用。”程霏看着手里的资料，不急不慢又补了句。“不急。”
陈蓉犹豫了下，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响起来。“是丁总。”
陈蓉把手机递给她，程霏接过，按了免提，放在一边，丁越甜的发腻的声音率先窜了出来。“霏霏宝贝儿，你电话我打了一万遍，愣是没人接，还得从陈秘书这儿逮你，你这领导的架子越来越大了啊。”
丁越一口气说完，正打算喘口气继续，程霏毫无波澜地打断他。“说正事。”
“也没啥事，就想问问你，今晚的慈善晚宴你去吗？”
“要去的。”
“那太好了，你去的话我就不带伴儿了。”
“你带你的。”
“怎么着？你有伴儿了？”
“公司新招了行政总监，带去认认人。”
“哦。”丁越拖长尾音，半晌，笑起来。“你这一天天出差应酬全是工作，连个休息时间都没有，生活也太枯燥了吧。中午有空不？吃个饭？”
程霏不接他的废话。“没其他事先挂了。”
“诶，有有有，你别挂。”丁越秒换正经语调。“之前跟你聊过的那个电影项目，还记得不？准备冲奖的片儿，剧本，制作班底都是一流，题材虽然冷门了点——”
“没兴趣。”
“我还没说完！”
程霏给陈蓉递了个眼色，陈蓉拿起手机，礼貌地说：“丁总，您的项目我做过评估，投资太大，制作时长，非商业片票房预估不理想，并不适合您公司一贯的投资方针。”
“我知道，但是我也不能见天就拍三流偶像剧啊，上大荧幕多牛逼，搞一部经典永流传，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儿。真的，霏霏你信我的眼光呀，本子我看过，贼精彩，国际大导配双金影帝，不红没天理！”
程霏看了下时间，不想就这个话题再浪费时间。“直说，要多少。”
“嘿嘿，十亿八亿都行。”
“一点五。”
“这也太少了吧！霏霏，你忍心——”
程霏挂了电话。
q市不是行政中心，但因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依山傍海，气候四季怡人，极适合居住疗养，故而成为官员富豪的聚集地。为了保护优越的环境，q市没有建设工业区，而将发展着重放在旅游，医疗，科研等方面，而后又因本市高消费需求，娱乐业迅猛成长起来，影城，时尚，高奢，俨然一座东方天使之城。
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尤其入夜之后，灯光宛若星星洒落夜幕，七彩交辉笼罩整座城市，不夜喧天。
程霏的目光落在车窗外，徐缓倒逝的光影映在她眼底。她喜欢沿海的景色，夜色中的海浪暗暗涌动，安静，神秘，有种说不清的魔力。
“吴经理刚来电话说他已经到了。”陈蓉声音很轻，仔细留意她的神色，担心惊扰到她。
程霏轻应了一声。
“宴会八点钟正式开始，我们大概可以提一个小时，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好。”
陈蓉看着明显在出神的人，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早会到十二点才结束，紧接着是招标会议，午饭没来得及吃，又赶去郊区的研究所，傍晚才回城。每天差不多都是密集到这种程度的行程。她经常会觉得程霏像一根绷紧的弦，不知道哪天会突然断开。
“等这阵子忙过去，休息一下吧。”
程霏没应声。
陈蓉明白这个提议被拒绝了。排满的工作日程，一个接一个的企划，她好像是故意让自己忙碌，借以来忽视什么。
车到达酒店的时候吴经理率先看到，快步走了过来，笑着给程霏开车门。酒店外陆续到场的人们纷纷侧目，好奇来的人是谁，在看清之后，不约而同露出惊艳之色。
细细的高根鞋踩在地面，闪动熠熠光芒的裙摆丝滑滚落，遮住纤细的脚踝，程霏今晚穿了一件黑色长裙，款式简约，衬得她皮肤如白瓷一般细嫩。长发依然挽起，却留了几缕发丝柔柔顺顺垂在脸颊两侧，凭添几许风情。
任谁都不能忽视她的美。
不具锋芒，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冷。一如秋夜的水潭，寒意丝丝缕缕沁入心肺，待回神，已被这股寒意侵蚀，久久不能回神。
程霏好似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目光，右手轻轻抚过左臂长及手肘的蕾丝手套，等陈蓉跟吴经理交待。
“差不多就这些，东西拿好……你看着别让她喝太多酒，晚上我和司机一起来接你们。”陈蓉念叨完，又想了一遍没什么好嘱咐的，才说：“那我先走了。”
程霏点点头。
袁老特地安排了人出来迎接，一路笑着攀谈，引她进去。宴厅里人们看到程霏，纷纷上前打招呼示意，匆忙与她聊上两句。她的出现仿佛凭空制造出一个漩涡，惹得周围的人聚集过来。
“程总！我们有日子不见了吧？”
“是啊。”
“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喝茶呀？”
“我随时有空。”
“程总今天真是太美了。”
“谢谢。”
“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你跳支舞呀。”
“可以，不过我想先拜会一下主人。”
“啊，是是是。”
众人识趣退后，给她让开了路。
袁老坐在轮椅上，远远瞧见程霏，笑着冲她招手。“霏丫头，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啊，呵呵。”
“袁爷爷。”
袁老笑眯眯的点着头，一脸满意。要知道，他以前虽然担任重要职务，但到底退了这么多年，年轻一辈早就建起自己的人脉，不怎么把他们这些老家伙放在眼里了，也就是程家念旧，里里外外不忘给他撑场子。
程霏接过侍者递来的茶，弯腰敬上。“我爸身体一直没有起色，出不了远门，叮嘱我一定给您奉茶道歉。”
“他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嘛，还会生他气不成。”袁老喝了茶，看着她说：“我这儿得了两根老参，你带回去给他，可得让他把身体养好。”
程霏应了，而后示意吴经理把带来的东西打开，一只通体碧绿、沁着柔和光泽的玉如意躺在盒子里。袁老瞅了一眼，惊讶。
“哎哟，这是……”
“听说二伯母为了这次筹款，把自己陪嫁的镯子拿出来拍卖，我也想尽点绵薄之力。”程霏向袁老身后扶着轮椅的妇人微微颔首。“这件也以二伯母的名义来捐吧。”
妇人低头看老爷子，面色略有踌躇。袁老摸了下胡子，只沉吟了片刻，便道：“霏丫头有心了，收下吧。”
丁越到时，程霏带着吴经理正在跟投行的人聊天。老远瞧见她，丁越眼睛就亮起来，带着他的女伴凑过去。程霏还没见到人就先闻到他身上浓郁的玫瑰味儿，掺着烈酒的香，想忽视都不行。
丁越到了跟前，直勾勾瞅着她，暖昧的笑起来。“日常见你那副老姑婆的打扮，害我都忘了你本来有多美。”
程霏好似没听见，跟投行的人把话题聊完，目送人走远，才问：“刚到？”
“早到了。”丁越招来侍者，拿了杯香槟解渴。“跟张导一起来的，聊了半天。”
“谈妥了？”
“没。”
程霏有些意外。
“这些人精得紧，咬着不松口呢。”丁越叹气。“我刚才跟张导东拉西扯聊了半天，寻思探探口风，可他只说最终决策没下，也不是很清楚。放屁不清楚！前期筹备已经烧了两个亿，不开机拖着玩呢？”
“这块饼现在不少人盯着，赚不赚钱不重要，就是想沾沾他们的国际名声提升逼格，我是真怕让别人翘走。”
所以，他才想出砸钱的办法。
也是难得见他对一件事这么上心。
“明天我让陈秘书安排把钱转你。”
“不用了。”
“怎么？”
“人家不要，不缺钱。他们亚太区负责人今天到，市长亲自接待，国外资本，政府都待若上宾，还能看上我那仨瓜两枣。”就是钱解决不了才难办。
程霏一直只是听他说，这会儿倒有点好奇了。“哪家？”
“神低调一公司，出名的只有作品，估计你都没听说过。”丁越说：“英文名字一长串，简称starryfantasy，sf。”
拍卖会正式开始，程霏随便选了两件拍品，交待吴经理竞拍，而后借着昏暗下来的灯光，悄悄离场。
人们都聚集在宴厅，走廊空无一人。
程霏背靠柱子，放松肩膀，轻轻吐出一口气。今晚见了很多人，脑子有些乱，这会儿清静了，倦意一股脑涌上来。
灯光太亮，看不见星星。
上弦的月弯，看起来也渺小了许多。入秋的夜晚还带着炎夏的余温，空气飘着粘腻的潮湿。
闷热的气息勾起一些她不想碰触的回忆。
屋顶上的满天繁星。
倾盆大雨后的彩虹。
机场跑道尽头的一缕晨曦。
她遇见过最美的风景都在夏天。
最痛心的分别也在夏天。
……
冬天什么时候来呢？
一个清脆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她的思绪。铃声由远及近，宴厅大门推开，又关上，铃声断了，有人接起了电话。
“嗯。”
低沉的声音穿透耳膜。
回忆的余韵未散，程霏恍惚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随后，她听到了徐缓的脚步。
“刚到。”
随着脚步和说话的声音，身影也逐渐出现在程霏的视线中。
“知道。”
深灰色的西装，身形挺拔。
程霏盯着他的背影发怔。
仅仅，是个背影。
却绝不会错认。
“没有，下周吧。”
五步之遥。
看得清他衣袖的钻扣。
五步之遥。
沉到近乎温柔的嗓音仿佛就贴在耳边。
“应该，”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多了几许叹息。“不会见了。”
程霏安静的望着他，只要他转过身就可以看到她，但是没有。他讲着她听不清的话语一步一步走远，留下的不过四个字——不会见了。
程霏，你要的，我给不了。
分手吧。
六年，距离他最近的一次。
毫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