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辩
陈军医端来了药给邓怀戚灌下。
泠月搬了一个小凳坐在邓怀戚的床头,邓猛坐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邓怀戚的神情,帐内一片寂静,除了陈军医进出走动,端药施针,没有任何动静。
到了傍晚时分,邓怀戚的呼吸逐渐平稳,脉搏也渐渐有力,陈军医再次给他诊脉以后脸上终于露出几分轻松神色,略带喜意对邓猛说:“大人,都督大人他已经在恢复了,他底子好,大概三五日,就可醒来,休养半个月便可痊愈。”
这话与泠月之前所言对上了,邓猛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许,他对陈军医说:“陈大夫,你在这儿好好照顾好戚儿,一旦醒来立刻来报。”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公主,戚儿需要休息,与我另寻个清净地方去吧。”
泠月知道他定是有许多话要问,她俯身在邓怀戚耳边道:“夫君,我先离开一会,你要好好养病早些醒过来,外面那么多士兵都在盼着你,还有我……也在盼着你。”
说完,她起身而去,“陈大夫,夫君便拜托你了。”
泠月默不作声地跟着邓猛,他们穿过一片营帐,到了邓猛的帐篷。
邓猛朝门口守卫的士兵命令道:“所有人退后三步,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是!”
望着邓猛的背影,泠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踏入帐中。
泠月率先开口:“父亲想问我什么?”
“公主不觉得应该是您同我主动说明白么?”他神态冷峻,“为什么你会知道田原有问题,你是否同高淑妃母子有勾连,当年你失踪到底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现在回到戚儿身边,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此刻的邓猛不再是都督府中那个笑眯眯地看她逗弄孩子,说着“恩儿喜不喜欢嫂嫂”的宽和的长辈,他看着泠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她身后无数立场相对的胸怀叵测的“他们”。
泠月冷静地说到:“父亲你在怀疑我?”
“正是。”
“您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邓猛冷冷道:“难道不应该么?”
“父亲怀疑我,因为我姓赵,看起来动机充足?”
“你知道就好。”
泠月却尖锐地说到:“那我能不能怀疑父亲您呢,夫君并非您亲生,眼下恩儿出世,您有了亲生孩子看夫君不顺眼所以想除掉他——父亲,您同样动机充足。”
“你——”邓猛闻言大怒,一股气血上涌,猛然咳了起来。
泠月冷冷看着他,并不上前相助,直到良久后他才渐渐平复下来。
“父亲现在知道被人污蔑谋害至亲的愤怒了么?”泠月说,“我愿意站在这里心平气和接受你的拷问,是因为夫君他敬重你,所以我不想令他为难,但是,也请父亲不要将我当做你的囚犯一般。”
邓猛闻言,定定地审视她片刻,似是有妥协之意。
一抹及不可查的遗憾从他心头滑过,若这儿媳不是赵家人多好……
他道:“好,你说吧。”他指了张凳子示意泠月坐下。
泠月说:“我之前同田大夫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情,具体如何回事我现在不便说,但这段交情夫君也是知道的,等他醒来你可以亲自和他核实确认。”
“后来在母亲那里我也经常与他碰面,但奇怪的是,我与他相对总有一种生疏别扭的感觉,不像之前那样自然放松,但我也没有多想,以为立场转变他不便相交。”
她回忆道:“但有一事一直令我觉得违和,我知道田大夫本人十分反对一些大夫为了应付病人胡乱开许多药的做法,说不仅浪费而且败坏病人的心情,所以他主张宜精不宜多,但那一次他明明知道我已经每日三餐在服药了,居然还要给我添些作用大同小异的药,反而是母亲心疼我阻拦下来。”
她身为“白露”的那段日子跟在田原身边,没少看他给人问诊,也没少听他挖苦讽刺一些他看不惯的同行。
关于滥开药这一点他就曾经向她吐槽过,有些大夫嫌弃病人家属询问麻烦,索性把药开得越多越好,花里胡哨看起来十分用心的样子,实则除了让病人吃不下饭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后来我得知夫君中毒一事,我被关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在想,在夫君周围,能有机会接近,又懂医术药理,又不会被人怀疑的,能够是谁呢?”
在整理包裹的时候,她翻到了当时田原给她的易容用的东西,突然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知晓田原的师门擅长易容变装,故而大胆推论,有没有可能,后来我所见的这个田原其实已经被人李代桃僵了呢?”泠月说,“后来从周大人那里打听到这个冒牌货的诊断,我更确认了我的猜想——”
“有人冒充顶替了田原,借着在内院为母亲看病的机会,对我下药,从而让夫君中毒,等到夫君病重,他是备受您信任的神医,您自然会请他看诊,他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要装装样子,等夫君自己毒发身亡就可以,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他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泠月自嘲地笑了一下,“而——还有比我更合适的替罪羊么。”
邓猛听了泠月这一番分析,面上不显,心中却无限后怕。
他对于田原之前是半分怀疑都没有过的,因为田原在邓夫人生产之时的表现太完美了,谁会怀疑这样一个刚刚救了自己家人,技艺精湛医德崇高的大夫心怀不轨呢?
他甚至还主动让“田原”帮自己调理身体……邓猛不敢往下深想。
“你分析得很好,应对也很及时。”邓猛开口说到,“我相信了,这件事的确与你无关。”
“谢谢。”泠月缓缓说到,“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你说。”
她直视着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人,“那日我前脚离开,后脚院子就被歹人点了火杀人灭口,若非夫君留的人相助,我早已魂归西天,因为您的不信任,我差一点就死了——”
“我想问一句,如果不是我,而是其他人是您的儿媳妇,您也会这样对待她,不分青红皂白不问缘由就将人软禁起来么?”
邓猛笑了笑,“不会。”
他甚至是有些赞叹地对泠月说:“你漂亮,聪明,大方得体,遇事沉稳又果敢,最可贵的是,你得戚儿喜爱,若你不是赵丰的女儿,我会很欣慰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但因为我是赵丰的女儿,所以夫君越喜欢我你越容不下我对么?”泠月自嘲地笑了笑,“我听闻夫君说过您年轻时白手起家拼杀战场,与婆母相识成婚,收养了夫君视为己出——我以为您并非是那种思想迂腐看中血脉的人。”
邓猛说:“对我而言,血脉的确并不能直接决定一个人,孩子,我不讨厌你,但是对天下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做不到,为什么戚儿中毒,大家都会怀疑你呢,并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军中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这样猜想,因为类似的故事大家在史书上看了一遍又一遍。”
尤其是当他越来越认识到这个赵氏公主对邓怀戚的影响有多大,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重新思考,这样的一个女子的存在,对未来到底是好是坏。
泠月越是表现出聪慧果敢,他越是谨慎小心。
如同大夫诊断下判语一般,他对泠月说到:“你不适合当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