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林家各个主子院子里的下人，一般都是各自在院子里吃，每日去替主子取饭的时候，会连同整个院子里下人的饭一起带过去。
院子里既没有主子也没有其他下人的泠月，在吃饭这件事上就成了个最扎眼的特别存在。
那日砚声带泠月见了管家，领了所需的份例之后，因为要陪林脩赶回书院，就只带她认了她自己的屋子，匆匆交代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泠月一个人在屋子里傻坐到天黑，肚子饿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厚着脸皮又找到管家说明情况，管家纠结许久，把她塞进了大厨房搭伙，让她一日三餐跟着大厨房里的下人一起吃。
于是这一个多月来，泠月便开始了早中晚雷打不动往厨房跑的生活。
对于这个安排，泠月是相当满意的，厨房的师傅手艺不差，给自己人做的饭更是色香味俱全，而且热乎乎的，现做现吃，所以泠月每次都会准时到达——经过在人贩子手里那几天，泠月深刻认识到了食物的珍贵性。
厨房的人敬她来自十四少爷院子，都对她客客气气的，饭菜管饱。
泠月像往常一样坐在桌边等待开饭。
“白露，我听说今天有炖猪肉吃，真好啊。”
说话的是碧桃，是她的饭搭子，厨房里的丫鬟没有和碧桃年纪相仿的，泠月来了以后，两人自然而然坐到了一起。
泠月从小就和姐姐妹妹不亲近，也没有机会结交密友，这种和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以平等朋友的方式交往，对于泠月来说还是新奇的第一次。
碧桃有着圆圆的脸蛋，看起来娇憨可爱。她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香露，小心翼翼倒了两三滴到手心，仔细搓揉。
她羡慕地看着泠月的手，“你真好，十四少爷院里没有什么活，不像我，今天上午洗了五六十盆菜，皮都快掉下来了。”
泠月目前所处的职位，不止碧桃，整个林府的丫鬟都羡慕得流口水，也替泠月惹来了不少若有若无的敌意，好在碧桃性子纯良，虽然羡慕但从未对泠月表现过不满和敌意。
泠月说，“我运气不错。”
可不是么，现在回想起来泠月还心有余悸，如果不是这位好心的林公子松口收留她，指不定她现在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可惜她连这位林十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没有机会正式道谢。
碧桃上手摸了一把泠月的脸，馋道：“你皮肤真滑，身材又好，十四少爷看上你是应当的。”
“林公子只是心地善良。”泠月说，“你不要想歪了，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可是大家都这么说。”碧桃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朵边，“十四少爷之前娶过一个夫人，小半年就过了，我听人说和他当年的丫鬟有关系，后来十四少爷就把院子里所有丫鬟都遣走了，也没有续娶，老太太她们都急死了，年年给他塞人，只有你这里少爷松口了。”
碧桃信誓旦旦说，“所以啊，老太太肯定会提拔你的。”
泠月心底并不觉得这位林十四少爷会对一个未曾谋面的人有什么想法，但看碧桃说得这么笃定，也难免打鼓。
她突然惊醒，这一个月虽然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又清净，但毕竟是被人捏在手里，如果这位林公子真的不怀好意的话，她还是需要早做打算。
“你知道府里的丫鬟怎么赎身么？”泠月问。
“赎身？你要赎身？”碧桃眼睛瞪圆了，嘴里塞满了饭菜还没咽下去，“你疯了？你知道外面多少人想进林家都进不来么？”
“我就是想打听一下，心里有个谱。”
“丫鬟赎身二十两到五十两都有，像我这种普通小丫鬟，一般二十两都够了，你是主子身边的人，应该要贵一些。”碧桃说得头头是道，“不过，最终还是看主子的意思，也有那种受器重的，出嫁时候主子直接解了身契还送好几百两陪送呢。”
泠月好奇地问，“你有想过赎身么？”
碧桃用力地摇头，“我才不傻呢，外头多少人家吃不饱饭活不下去的，我若出去了第一个被我爹娘卖了给哪个光棍当婆娘，哪里有在林家当丫鬟舒服，饿不到冻不着，每个月都有银子拿，这差事我可是要干一辈子的，神仙来了我也不换。”
“这样么？”
泠月有些迷茫，她一直在盘算着如何重获自由身，但听碧桃这样说，似乎出去是一种很傻的选择，留在林家当丫鬟才是最明智的。
吃过饭回去的路上，泠月遇见了一个老熟人，正是她逃跑时揭发她的那个女孩子，她也被挑进了林府，赐名喜鹊，分到了二太太院子里。
这一个多月以来，泠月从来没有见过她，猛然打了照面有些吃惊，显然对方也没有忘记她，脸色一下就变了，嘴角抿得紧紧的。
泠月和喜鹊二人谁也没有出声，直接擦肩而过，在贴近的一瞬间，泠月感觉到了从喜鹊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
等回到立雪院，泠月心情放松下来，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她对小院已经渐渐熟悉起来，平常把门一关，就像独属于她的天地一般，自由自在的。
泠月回到院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观察墙角的那几株芍药，她被留下的名目是照顾花木，这几株芍药可是她现在安身立命的宝贝，如果连这几棵仅有的几株花都没有了，她被赶出这间院子怎么办？
于是泠月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它们，她以前没有养过花，这次为了这几个祖宗，她特意去向林府中的花匠打听，还认真记录了一份笔记。
她眼前的首要目标，是保证这几株芍药在她的手上坚决不能死掉，接下来如果可以的话，她听花匠说过芍药分株的技巧，如果能把这几株芍药发展壮大，看在她这么用心的份上，那个林公子应该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职位撸了吧。
她蹲在芍药边上，一点点认真观察，很好很好，既没有枯黄也没有蛀虫，手指插入泥土，土质湿润又没有积水——继续保持下去，应该能抗到下次那位林公子回家验收。
伺候过祖宗芍药，泠月变得百无聊赖起来，以前在家里，吃过饭以后她会在院子里散步，但现在她怕遇到那个色鬼二老爷，这条排除，至于看书，她现在一穷二白，更别提买话本了。
她无所事事地抱膝坐在长廊下，盯着随风而动发出清脆响声的铃铛，忍不住想，真的有点寂寞呀。
不知道表哥现在安全了没有，有没有成家生子？银瓶儿和阎管事是不是被自己连累了，阎管事有没有照顾好她？银瓶儿应该看到那封信了，不知道会不会责怪她。
还有……他，何姑娘进门都七年了，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何姑娘，是不是还有更多其他美人，也许现在他和他女人孩子正齐聚一堂共享天伦……
突然，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从院门外响起，“白露姑娘在么？府里发赏钱，管事让我告诉你。”
泠月开了门，不解地问来传话的妇人，“发赏钱？为什么呀？”
“大老爷吩咐的，听说是新皇上登基了。”来人美滋滋地说，“快走吧。”
新皇上？泠月愣在原地，直接就问了出口，“父……皇帝他死了么？登基的是谁啊？”
“嗐，这我哪知道。”妇人不在意道，“管他是谁有钱拿就行。”
泠月暗自着急，她现在身处后宅，周围都是丫鬟小厮，消息十分闭塞，简直就和睁眼瞎一样，她迫切地想知道朝廷现在到底是什么局势，上位的又是哪一个。
二皇兄身有残疾，三皇兄母家出身卑贱一向不受重视，四皇兄是个痴儿，五皇兄性情暴虐曾经被国师批命和父皇相克，他们的可能性都不大，按照常理来看，最有希望的是六皇兄，可当初表哥是因为与何家结仇才被迫出走，如果六皇兄上位，何家更不可一世，表哥难道要一直隐姓埋名下去么
更何况苏贵妃为人飞扬跋扈，泠月小时候不止一次因为惹了她五皇姐而被苏贵妃羞辱嘲讽，还有一次硬生生在宫道边上罚跪了一个下午。
泠月心底默念：老天在上，千万不要是六皇兄啊。
泠月在拿赏钱的时候试探地问了管事几句，显而易见的，她什么也没打听出来，除非像大管家那样需要外出打理生意交际应酬的重要人物，对于后宅普通的仆役来说，家里主子祝寿比新皇登基重要多了。
“你在想什么呢？饭都不吃了？”
碧桃伸手在泠月呆滞的脸面前挥了挥。
泠月回神，把碗里的一个窝头夹给碧桃，“给你，我吃不下了。”
“你真好。”碧桃感动得眼睛扑闪扑闪。
泠月问：“如果我想从外头买东西，你知道有什么办法么？”
“外头带东西？”碧桃咬了咬筷子，凑近了低声道，“马房的小路可以帮忙，给他点好处就行，那些大丫头经常托他买胭脂水粉，不过得悄悄的别被人知道了。”
“我知道的，多谢。”泠月说。
过几天她就能领到第一个月的月例，她打算托人从外头买份坊间小报，一般书肆之中都能找到传播时政和名人逸闻的手抄小报，她想知道她不在的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