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迎春》剧组，片场。
今天没有傅晗的戏份，但她还是习惯来到片场，搬了小马扎坐在导演身边。
镜头前，沈泽和乔芮安还有另外几个演员在熟悉走位。
《迎春》有三个主演，讲述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因一场说走就走的逃离而产生的短暂交集。
高中的寒假不长不短，一场和家人的争执，给了陈青柏充分的理由离家出走，开始了一场已经计划许久的旅行，他背了个包说走就走，还顺带“拐走”了住在对门的同岁的表姐佟望。
两天一夜的火车，加上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座偏远的小城。下车的时候，两个人的腿都是软的。
他们最后一顿是在火车上吃的，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坐下来，已经饥肠辘辘。
两人听着对方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面面相觑。
冬天的太阳起得晚，但小城已经逐渐苏醒。陈青柏带着佟望沿着大路向前走去，终于看到一间小店。卷闸门半开，门口支着一口锅，里头热水沸腾，在寒冷的冬日里升腾起热气。面铺上方隐约可以看见“早餐中餐晚餐”的字样。
陈青柏早餐吃了一半，老板看他捂着肚子面露暗色，给他指了后门的方向。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迎春时候的样子，狼狈、尴尬，又无措。
他脚步匆忙闯进后门，猛一抬头就看到一双杏眼，硕大的灯泡拖着电线，绕了几圈挂在房梁上，时不时还被风吹着晃动一下，然后又忽明忽暗地闪烁几下。
陈青柏从厕所出来，面上带着嫌恶。小城的环境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想象过的。这场旅程似乎从开始就是错误。
但他哪里肯同家人低头认错。
他正要往回走，余光又瞟见一个纤细的身影。
女孩瘦小的身子被红色的大盆遮住大半，盆里是陈青柏不认识的菜叶菜帮子，帮子沾了泥，浑浊了水。
而面前女孩的手被冻得僵硬通红，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水里的寒气。
但凡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多几分温度，也会像外头的大锅那样升起一点白雾。
……
小城的旅程在陈青柏的腿受第二次伤的时候就被迫结束，陈家父母亲自来将儿子和外甥女接走，陈父陈母甚至没有下车，车尾升腾的白气在小城灰暗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晃眼。
……
今天拍摄的这一场，就是陈青柏和佟望离开小城的一幕戏。
所有人就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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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柏跛着脚在病房外徘徊许久，还是没有看到迎春的身影。从他的腿第二次受伤的时候，佟望就给家里打了电话，三天的时间足够他父母赶到这里，然后没有任何商量地把他带回家。
而他也在这里等了三天了。
不远处的佟望朝他挥了挥手里的手机，上面正是通话页面，并且备注着小姨。佟望朝他做着嘴型：你爸妈已经到小城了，在来医院的路上。
陈青柏脸色一变，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转身朝着病房里走去。
这是迎春母亲住的病房，他也只是偷偷跟来过一两次，并不熟悉，到了附近，还是一间一间找去，才看到一张和迎春极为相似的面孔。
他手里拿着糖果盒，放在床边的桌上。
“阿姨，我是迎春的朋友，我要回家了，这几天我没看到迎春，来不及同她告别，您帮我转告她一声，这是留给她的糖果……”
手机在震动，是陈母打来的电话。
陈青柏仓促说完，转身就走，并没有注意到病床上羸弱的女人脸上展现的茫然神色。
第一次怀着别样心情送礼，难免有些紧张，紧张得让陈青柏跛着的脚又痛了起来，紧张得让他脚下步伐飞快，哪怕是疼痛也不能让他慢下半分。
以至于并没有听到病床上传来细弱的声音：“迎春……迎春……给我的小草看看迎春花，真好看……”
医院外头，汽车驶向远方，把小城暗沉的天甩在后头，前方，天光渐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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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情绪不够到位，一场戏来来回回拍了几次。
傅晗早在看完第一场的时候，就带着助理坐到远处。
一旁小桌上，助理落下的手机正在震动。
傅晗见助理还没有回来，便拿起手机。是一串号码，没有备注。
她正想放下手机，手指却不小心碰到接听键，只能将手机凑到耳侧。
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低沉而又严肃：“您好，我是云城一中高三一班的班主任，请问您是蒋迟的家长吗？或者说是他暂时的监护人吗？”
傅晗沉默了一下，硬着头皮担着了“家长”的名头：“算是吧。”
“那您现在有时间吗？需要您来学校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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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高三了还打架，是谁这么能耐！”
“听说是一班那个新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转来了一中，他好像错过了开学考，这月考也还没到时间，也摸不着他的底。”
“呵，可别想了，心思全在打架上，成绩能好到哪里去，说不定就是在前一个学校打架被开除，然后家里才花大价钱送进一中来的。”
“嘘，小声点！我可看到那场面了，啧啧，哪里是叫打架，明明就是单方面殴打，那气势！啧啧，都没人敢上去拉架，哦不，是救人……”
……
楼梯口围着一群人，站地远远的，在年级主任的威压之下，没敢靠近。
而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外头，一个高挑的身影倚靠在墙上，从远处看不清容貌，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的气息，是残留的怒气。
蒋迟手里握着一块表，拇指指腹忽轻忽重地摸索着表面的裂痕，眉眼间是满是暗沉戾气。
他想到此时躲在办公室里的人，冷笑出声。
年级主任说要叫家长，叫呗，反正老蒋不知道在哪里飞着，难不成还能飞到自己面前？就算真的飞到自己面前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蒋迟余光瞟见一个纤细身影，脑子里的思绪戛然而止。
面上的冷意在对面投来目光的时候，一瞬间收敛。
又变成了初来云城那晚时的乖巧模样。
远处围观的人看蒋迟变脸如翻书，惊地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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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多年，傅晗还是第一次回到母校云城一中，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之前来电那人说的那间办公室。
她看到办公室门外立着的年级主任，上前打了个招呼。
“您好，我是蒋迟的……姐姐，最近有些感冒，带了口罩，您不要介意。”
熟悉的嗓音传到蒋迟耳旁，傅晗的到来在他意料之外。
按理说她现在应当在剧组——蒋迟关注的傅晗工作室的微博，还有《迎春》剧组的微博，近期的动态无一不显示着剧组拍摄到了紧要关头，就算是老蒋接到校领导的告状电话，然后转告给贺姨，贺姨再联系傅晗，她也不应该自己出现在学校里。
让助理来都好，她要是被认出来……可是要引起不小的轰动。
蒋迟不动声色地看向远处的一群吃瓜群众，显然是没有认出傅晗。
他又仔细看了看傅晗今日的打扮，确实低调。
一身运动套装，随手扎起来的马尾，一副大黑框眼镜完美遮挡了标志性很强的一双杏眼，还带了个普通的蓝色口罩。甚至还化了淡妆，眉眼间花了点小心思，眼尾拉长上翘，眉毛比照片上看上去要浓密些许。眉眼的轮廓被盛得略显深邃凌厉，倒是与她平日的样子有了差别。
况且到现在似乎还没有人认出来。
除了自己。
想到这一点，他嘴角翘起，弯起一个弧度。
远处传来一阵低呼，伴着说话的声音，都在说这个转学生真的好帅，笑起来更帅了！
年级主任离得近，听的是一清二楚，他转头看向蒋迟已经站直了的身子，瞪了她一眼。
“打架不知道认错，还笑，不知悔改！”
蒋迟敛下眼睫，眼中笑意愈加浓郁，面上淡笑逐渐散去，唇也紧抿成一道线。
他缓步走到傅晗旁边，垂在身侧的手逐渐紧握着那块表，涩着嗓子轻声道：“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太生气……”
嗓子里挤出来的气声透着强忍的克制，傅晗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手上，银色的表带略显眼熟。
傅晗视线扫过不远处围观的学生，示意主任能否进办公室谈话。
主任也不想在门口被人围观，只是先前让蒋迟站在门外想让他冷静一会儿，因为他发现，他的办公室似乎也没法让蒋迟歇下继续动手的心思。
可眼下，这个臭小子似乎像个鹌鹑，声都不敢吭一下。主任先一步推开半掩着的门，进去了。
傅晗跟在后头，却没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就看到蒋迟眼中带着委屈的神色看向自己。
她只朝着蒋迟眨了眨眼，他却莫名读懂她的意思。
“这是二班的苏鹏，刚才我询问两位学生事情发生的起因经过，但是只有苏鹏说了，蒋迟一字未说，”年级主任看了一眼傅晗，继续道，“现在双方的家长都在这里了，蒋迟你来说说为什么打人？”
苏鹏见蒋迟依旧沉默，便抢先开口：“我上周戴了我妈送我的新表，没两天就不见了，今天在蒋迟身上看到一样的……”
他话说得含糊，有着别样的意味。
苏鹏在高二时期算是个风云人物，人有几分帅气，但性格却不太好，逃课打架都沾几分，但不知怎么地，改了性子，变得收敛起来，一心扑在学习上，本来入学时候就排在前列的成绩，在半年就赶超一班所有人，稳坐第一的位置。要知道，二次分班按照成绩排名，苏鹏分班考的时候一门考试迟到半小时，差点就进了一班。
而高三开学不久，就出现个转学生，空降平均分第一的一班，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苏鹏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已久，本不把蒋迟放在心上，但没想到，自己的女神在听闻蒋迟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就和许多女生一样悄悄送了礼物，苏鹏气急，着人打听了女神送的什么，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苏鹏的话，原本立在角落，双手环胸的苏母，瞬间变了脸色。
她快步走到年级主任面前，斜了一眼蒋迟：“孙主任，那表可是我送给我儿子的生日礼物，好几万呢，有的人没有、买不起，也不能拿别人的呀！”
女人声音尖锐，刺得听了傅晗皱起了眉头。
清泠泠的嗓音响起，傅晗朝着蒋迟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蒋迟犹豫一瞬，还是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傅晗掌心。指尖带着热度，收回的时候划过傅晗温凉的掌心。
少年人体热，那样的温度让她不受控制地手指微蜷。
“确实价格不菲的样子，”傅晗拿着表，翻过来翻过去看了两眼，目光落在表面的裂痕上，流露出惋惜的神色，她手指轻抚，又开口道，“可惜了，摔成这个样子，蒋迟……”
苏母下巴微抬，露出得意的神色。
苏鹏捂着青黑的眼圈，低着头想要遮掩嘴角的笑容。
蒋迟是硬骨头不服输又怎么样？他这个姐姐还不是个怕事的主，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敢问清楚，就准备赔钱道歉。看蒋迟现在低眉顺眼的鹌鹑样子，声都不敢吭一下，等会儿说不定还得看他被按着低头道歉的样子。
苏鹏这么想着，嘴角咧得更开了，甚至还牵动了嘴角和眼周的伤，疼得他直吸气。
“蒋迟，你说让他们赔多少好呢？”
一瞬间，办公室静得只能听得见苏鹏哽在喉间的吸气声。
古怪的咕唧声，硬生生打破寂静，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了傅晗身上，准确的说是傅晗手上的那块表上。
蒋迟眼里逐渐漫出笑意，和收到这只手表的那个傍晚如出一辙。
那日是周五，傍晚回到别墅，他刚一打开门，就看到夕阳穿透落地玻璃，洒在茶几上，茶几上的一个方盒格外显眼。他反手关上门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与此同时，蒋迟心脏骤缩，如有预感一般走到茶几旁坐下。
小巧的盒子下方压着一张蓝色便签纸。
[成年礼物。]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是傅晗发来的信息。
[忙了一天，现在才抽出空摸到手机，生日礼物放在茶几上，记得查收。]
蒋迟指尖落在便签纸上，夕阳橙色的光晕在他指间来回跃动，他拿着手机，拍下便签纸，还有自己的手和夕阳，礼物盒子只漏了一角。
蒋迟回了信息。
[谢谢，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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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迟，你说让他们赔多少好呢？”
听到傅晗这样说，蒋迟垂下眼，敛下笑意。
“我印象中这个牌子的表的确昂贵，但是姐姐送的礼物——无价。”
傅晗听了乐出声来。
“不至于无价，原价不记得了，但现在市价应该翻了不少……啧啧，就是可惜碰坏了……”
一直沉默的苏父沉着嗓子道：“你这个小姑娘不要危言耸听，你们两个一唱一和，这就认准这表是你们的了？苏鹏可是说了他丢的表可和这个一模一样！”
反倒是苏母用力杵了一下苏父让他闭嘴，然后克制住颤抖的嗓音问道：“你如何证明这表是你们的，又如何证明这表真正的价值？”
她刚刚向前走了几步，正巧看见了那表的模样，确实不是她给儿子买的那块，她眼神好，也看到了表背的刻字，很眼熟的牌子。
直到苏父讲话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在老同学聚会上看到过。
那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炫耀，尤其是他手上的那块表，说是买来时就是几十万，还搞什么限量，紧接着没多久这牌子的身价就因为并入某奢牌而水涨船高，价值一路上涨，如今价格几何已不得而知。
蒋迟侧过身来，面露不耐烦的神色，目光冷淡中带着些许戾气，直直看向苏鹏母子二人。
苏母本就心惊胆战，此时被蒋迟这样的目光盯着，更是脚下发软。
傅晗倒是情绪没什么变化，眉头一挑，点了点头：“您稍等，我打个电话就来。”
她说着，转身出了门。
蒋迟跟着走到门口，看着傅晗走到不远处的小阳台边打电话，也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
“佳佳，到我房间帮我拿一下……对，就在……”
夏日炎热，就这一会儿，傅晗的额间就冒出点点汗珠。
上课的铃声早就响过了，此时走廊上除了自己和傅晗外，没有旁人。
蒋迟仗着自己站在傅晗侧后方，是她的视线盲区，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额间，还有眉眼处。
“嗯，找到了……让人送来一中，麻烦了。”
蒋迟听见傅晗的话，知道她就要转身回来了，他收回目光。心里像是有个傅晗的缩小版玩偶，他摆弄着小玩偶，在她额间敲上了“懂礼貌”三个大字。
傅晗走到蒋迟身边，余光瞟见他高出自己不少的身影，暗叹现在学生营养够好。
“多等一会儿，我让人送‘证据’来了。”
蒋迟微微弯腰，偏过头，凑到傅晗旁边。
“姐姐信我？”
那嗓音在傅晗听来显得格外委屈，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一只大尾巴受了教训一半低垂在半空，无精打采。而此时蒋迟毛茸茸的发顶就在傅晗眼下，只消抬手就能轻易揉到。
啧，可惜才见了第二面，就把这样一个乖巧弟弟当奶狗揉弄……不合适不适合。
傅晗在心底来回摇头，狠狠克制了自己想要伸手的心。
她一边无语地说着“我买的表我能不认识？”，一边在心里划算，等过段时间空了，找个犬咖爽一把。
她指尖轻轻扣了扣自己的掌心，挠了挠，希望能消下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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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鹏双眼无神地坐在角落，苏母双腿发软倚靠着苏父，孙主任一脸尴尬立在一旁。
一张票据在众人手中过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蒋迟手里。
他目光落在票据的落款时间上，面上所有表情，不论委屈或者戾气都不见了。
“两年前买的，又是要送给别人的吗？”
事情解决，两人走在一中校园里。
多年没有回来，一中变化挺大，傅晗左看右看，注意力在旁处，加上一时间风大，只零星听见蒋迟说的几个字。
傅晗目光被落在花坛沿上落着的小雀吸引，随口道：“之前出去玩，看着好看就买了。上周找出来又让人去调了表带，感觉合适吗？礼物迟了几天，不介意吧？”
蒋迟落后几步，听了傅晗的话，眉眼间的郁色消散不见。
他眼睛微弯，轻而郑重地摇了摇头，随即又发现傅晗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又温声开口道：“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