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绿提
贤王低调回朝，没有凯旋而归的声势，也没有收复失地的表彰。
宝成帝在平时私下召见大臣的天璇殿里接见了他，景世平代李兰剑禀明川南被逼起义的实情。李兰剑戴枷以罪人之身跪在殿外，若是忍辱负重可换川南盛世太平，他愿一人独担。
荣公公瑟瑟地听着贤王的陈述，几次提到高天明时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在贤王信守承诺不提之前的冒领军功，只把川南王一系所谓的谋反推到了高天明欺压太甚，纵容手下盘剥勒索之上。
“陛下圣明，高天明请旨出兵之时，川南王还谨遵圣意，在建宁城交接兵权。是高天明觊觎川南王，想要取而代之，才蒙蔽圣听，妄动干戈，视陛下的臣民役卒的生命如草芥，踏碎陛下的山河只为自己的功勋。”景世平说到激动处，两手颤抖着望向宝成帝，“陛下，此次出兵往来一月就花了十数万雪花银，白花花的银子啊！臣……痛心疾首！”
贤王向来掌管户部，最是知道国库紧张，一说到打仗花钱简直心疼的泪花盈目。新帝登基便要大兴土木建造奢华陵墓，可宝成帝追着贤王催了一年，才得他勉强答应了今年立秋开始修葺宝成帝的寝殿玉衡殿和书房天枢殿。可恰逢此战，休整装饰宫殿的银子怕贤王这回也拿不出了。
宝成帝坐在宝殿上也痛心疾首起来，跟着一股怒火冲上心头，怒喝着要提高天明问罪。
荣公公越听越心虚，高天明是自己举荐的这推不过去，但若他此时到了殿前为了自保指不定便将私底下两人那点猫腻都吐出来，趁着贤王还在陈报川南王世子的情况，荣公公迅速的朝着一旁的李桃摆了下手，附耳低言两句。
景世平瞧见了荣公公的动作，倒也不怕他此时使什么诡计，李兰剑此时就在殿外候着，他是动不得的，至于怎么防着高天明将他拖下水，那便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得川南王世子明礼有节，代父投诚，实乃忠孝仁义之人。臣此行未伤一兵一卒，收复川南全境，实乃天佑大盛，不是臣的功劳，唯恳请陛下从轻发落川南王世子……”
“乱臣反贼！”
“护驾！护驾！”
殿外突然一阵骚乱，荣公公神色大惊，连滚带爬扑到御座前，张着双臂匍匐挡在宝成帝的身前。
景世平蓦然转身去看，刀光剑影间血溅长阶，李桃月白色的锦袍上挂了红，手中一把长刀支在地上单膝跪着，身体因急剧的喘息快速起伏。
一个神色慌张的内宦提着袍子进来，扑通跪到殿内，“陛下，高尚书见到川南王世子便发了疯，殿前失仪……抢了近卫的刀喊着要斩杀反臣，阻拦不及，被小桃子……李公公一刀劈了。”
叫他小桃子的必然是荣公公的人，景世平认出那吓得面无血色的内宦正是常在御前伺候的孙林。
宝成帝倒也没受什么惊吓，依旧威严看着殿下的闹剧。
“陛下！”景世平跪下，他得帮着荣公公遮掩过去，高天明的事被深究于他也是不利，“高天明死有余辜，此次李桃监军有功……”
宝成帝摆了摆手，挥退了荣公公和孙林等一众内宦，又上前扶起景世平。两人眼神一对，景世平心里便是一惊，那新帝的眼中满是杀伐之气，这是要对何人下手？
“贤弟，那世子……”宝成帝似是询问，实则是考验贤王。
“陛下若是不放心……”景世平试探性的问，“便将李兰剑作为质子扣押在京城，川南府兵已经解散，川南节度使也无需再派，直接派驻布政使，将川南纳入中央所辖州府建制。”
“甚好！”宝成帝点了头，“税赋要收，兵权也要收，先建都督府。此事宜早不宜迟，兵部……朕无人可指望，贤弟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都督要接管川南兵权，既要有兵部的背景，又要与川南有交情方能顺利交接。景世平垂眸一笑，还真让他想到一个人。
“陛下，此次负责押解川南王世子的执事程荫竹，可当此任。”景世平知道宝成帝从未听说此人名号，推介道：“属兵部四品官职，在皇陵负责抚灵宫的守卫，为人憨厚忠诚，此次川南之行也处事沉稳，行事规矩。”
“嗯！”宝成帝便懂了贤王的意思，也对川南的事放下心来。
景世平出了皇宫大内，便赶回皇陵，却没去抚灵宫，而是直接去了风荷堂。
败荷一片颓唐，池畔的少年却风华正茂。柳秋声斜靠在躺椅里，面容白皙宛若莹玉，一只修长纤细的手取了一只绿提子放进嘴里。
“秋声。”景世平不想惊扰画中人，却还是无意识的开了口叫他。
“王爷！”
首先回应他的却是一旁惊慌失措的江火，景世平这才注意到在躺椅一旁的小凳上，江火正手里提着一串绿色的葡萄大快朵颐。
“混账！”
江火被骂，扑通一声跪下，正好两膝跪到了自己面前的一堆葡萄籽上，一阵钻心疼痛，龇牙咧嘴却不敢喊出半点声响。吓得房檐上也提着一串葡萄望天的玉蝉赶紧缩身藏了起来。
柳秋声站起身，打趣道：“王爷这是心疼了？左右放不了两三天，王爷送了这么些来，秋声便……”
“不是怪你！”景世平换了和颜悦色，“秋声不知道这来自漠北外防线沙城的绿提子有多珍贵，当今圣上都吃不到，你却大方，带着一院子家仆暗卫吃了个痛快。”
柳秋声仰着脸笑，“王爷盛宠于身，秋声才恣意妄为。”
江火知道自己碍眼，躬着身退了下去。景世平便捡了那小凳坐了，秋风不解意，吹起柳秋声的衣袂，那青衫拂过景世平的肩头，似是轻抚，甚是惬意。两人吃着葡萄赏着秋残败景，难得的温馨闲适。
“是立雪哥回来了吧？”柳秋声问。
“匆匆而驻，已经返程了。”景世平吃了一颗甜葡萄，心里美滋滋的。立雪不辱使命，利用与杨成毅早就搭上的关系，虚晃一招迷惑了宝成帝召回入川的大军。正事不误的同时，还能记挂着孝敬主子，趁着八百里加急行军带回这沙城的土产。
景世平自然不敢把这鲜货送往宫里，一股脑的全送来了风荷堂，是以心中有愧，才骂了江火。
“王爷，宫中情况如何，世子殿下呢？”柳秋声问。
“高天明被李桃于殿前斩杀，李兰剑暂居鸿胪寺，派了程荫竹做都督去川南接管兵权。”景世平不愿细说，三言两语带过。
“圣上是否要将世子扣押作人质永不放回？”柳秋声知道继续追问李兰剑的事会找贤王厌烦，但还是忍不住要问。
景世平皱了皱眉，放下李兰剑的事不提，他正忧心另一件事，“秋声，高天明的六万精锐覆灭川南是巨大损失，但以盛朝的国力并非无法承担。可关键是，高天明这样的庸才能够执掌节度使，是因有背后的阉党奸佞只手遮天。荣公公干政，圣上哪能不知？”
景世平本也想除去荣公公而后快，给川南王一个交代，还天下一片清明。可他原本顾及荣公公势大，若要动他必定要思虑周全，此时有了宝成帝的疑心倒是个好时机，却又怕柳秋声不忍李桃被诛，从中作梗。
他这为荣公公挂念，却不料荣公公正算计着他。
常侍帝王身侧，荣公公有一件事看得比贤王通透。宝成帝想要灭掉川南王的决心，不会因为川南归顺就动摇。他留着世子李兰剑的命，并不是因为心怀仁念，听了贤王的劝怕伤川南王的心，这时不杀李兰剑只是为了怕打草惊蛇。
李兰剑得死，川南王李氏宗亲都得死。宝成帝坐在寝殿中眼中阴鸷孤冷，近前伺候的孙林战战兢兢地伺候完，刚出了玉衡殿便撞见了来送参汤的荣公公。
“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荣公公将参汤递到孙林手中，一脸不悦，“进去！”
孙林拱肩塌背的跟着荣公公又进了寝殿，跪到床榻旁，将参汤呈给宝成帝。
“老奴着御膳房熬制了参汤，万岁爷操劳国事，需适时进补保身体康健。”荣公公进言恭敬，见宝成帝看也不看参汤，又马上换了一脸忧虑之色，问：“万岁爷宽心，天子想要谁的命，他必活不成的。”
宝成帝似乎听了这话确实心里舒畅了些，接过了参汤喝了一口。
“朕也不想穷兵黩武，荣公公可有什么法子？”宝成帝问。
荣公公近前一步，跪下身仰望着宝成帝道：“万岁爷，不能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啊！”
宝成帝继续喝着碗里的参汤，静静地听着。
“将世子困在京中也没用，川南王刚娶了少妻，还能再生出嫡子。不如将川南王的嫡女赐婚给京中权贵，命他亲自护送上京完婚，这不就人齐了吗？”
一网打尽，倒是甚得朕心。宝成帝一仰头将参汤喝尽，倾身到荣公公的耳畔问他，“宫中权贵，唯有贤王最合适吧？”
“陛下圣明！”荣公公叩了头，留下孙林便出了殿门。
李桃正侯在外面等着，见荣公公面带得意之色出来，便凑上去讨喜道：“义父最得万岁爷的圣心，万岁爷也最离不开义父。”
“少贫嘴！”荣公公照着李桃的脸上不轻不重的扇了一巴掌，又揪着他的耳朵扯到一边问他，“你说柳儿跟着贤王呢？我还当那小兔崽子早死了呢！”
“那小兔崽子说之前自身难保。”李桃借着荣公公的威势跟着占柳秋声的便宜，“他这才刚得了贤王的青眼，回了京就要去梅园给义父请安的。”
“好！没白栽培他！走，陪义父喝两杯去。”荣公公刚渡过了殿前的危机，又逢喜事，本打算歇了值回去享受享受，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动静又顿住脚，回头去看，孙林又出来了。
“没用的东西！”荣公公拿眼刀去剜他，又急言令色的指了指殿前青砖。
孙林面向阴柔，此时没了气势更让人看着娇弱，跟把门的小太监一样，低着头站到了殿门口没敢离开。
不能伺候到殿内的温柔乡里做个宠宦，便要当守着殿门的小奴，随时侯着主子的招呼。这个门是要替荣公公守住的，旁人不能进去。
李桃无限同情的看了眼孙林，也不敢替他求情，只能垂着头扶着一脸怒气的荣公公快点离开，让他少遭两声训斥，少受一些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