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归途
景世平又访灵光寺,此次是为了顾凌而来。
虎背熊腰的净空法师刚练完禅棍,一身汗湿进了方丈室,大马金刀的往蒲团上一坐,带得周围的空气里都满涨着热气。
“那人是孙晟的徒弟。”净空法师绞着帕子擦完脸,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说,“药王孙晟,王爷知道吧?也是道学仙家,跟先师是好友。”
景世平还是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点了点头:“父皇一生最痴迷的事,就是求仙问道,曾邀请过药王入职太医院,但据传他只想浪荡于山野,不想居庙堂。”
“天子想要的人,哪能由得你自己做主入不入宫?”净空法师还是憨憨的笑着,但景世平能感觉出来,他对帝王的这份霸道是不愿顺服的,“药王当年是骗了先帝要去为他寻长生不老药才脱身,但还是送了顾凌去宫里,他只有这么一个徒弟。”
现在太医院治学所用的医学巨著《千秋方》便是药王所著,除了内、外、妇儿、针灸四部,有传闻《千秋方》还有后面的两部,分别是毒术和巫术。只是前四部是救人的,后两部是害人的,所以药王将前四部毫无保留的贡献出来,但后两部却私藏了下来。也许药王不忍心自己的所学失传,还是将毒术和巫术传给了顾凌。难怪程若海早就对宫中清妃和颖妃的死有自己的断定,原来是早就知悉了顾凌的底细。
“父皇终是没等到药王的仙丹。”景世平觉得好笑,他本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仙丹。
净空法师呵呵笑着,说:“孙晟就没走,先帝一走他就在对面的云奇峰上仙逝了。寂灭乃人生之至乐!人这一世不过是在修行,离开这个世界,却离不开轮回不息的六道,离不开炙然火宅的三界。若是长久的在一世里不老不死,无异于永世不得超生之苦,何时能出离生死,修炼成佛?”景世平静静的听着,好似又闻程若海的淳淳教导。
药王已经仙逝,顾凌也死了,但愿巫毒也从此消失,不要再遗祸人间,那便最好不过了。
“住持最早见到药王是何时的事?”景世平想闲聊几句,净空法师讲话他很爱听。
“天靖三年!”净空法师声音洪亮,答得利索。
景世平微皱起眉,这个时间真是太熟悉了,缘宗法师将三岁的程若海送到千秋书院就是天靖三年,然后就听净空法师继续说:“对了,若海就是药王从川渝地区抱回来,又托付给贫僧的师父的。”
程若海是川渝人?景世平凝眸望着净空法师,却知道对于程若海的身世,对方已经无可奉告了。
先生啊!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你如今又在哪里呢?
山赢带着几个伙计奔袭了数日,回到郾城。
“山伯,怎么又回来了?”柳秋声穿着湖蓝色的锦袍,清雅艳丽的站在客栈的廊子上,瞧见了他很欢喜的样子。
“小公子!”山赢见柳秋声虽还是形销骨立的清瘦不减,但面皮白里泛着一丝粉红,气色大好,便也捋着胡子安心的笑了,“老夫回来接小公子啊!”
“接我?”柳秋声明知故问似的,“王爷让你来的?”
山赢见柳秋声胸前衣襟有一小小的凸起,知道贤王的墨玉扳指他还贴身戴着,便知这事不难,“那是自然!王爷催的急,老夫也不敢多耽搁,咱们这就启程吧?江火……”
“哎!来啦!”江火弓着越发肥硕的身体麻利地收拾起包袱,玉蝉推着被山赢扯着胳膊往廊子下拽的柳秋声,“哥哥,王爷的脾气大着呢!回去迟了,我和江火就得挨鞭子。”
“这……”柳秋声身上有伤,也不敢使劲挣扎,半推半就的就被两人合伙弄上了马车。
杏花烟雨中,马车行得很慢,走了十天,才终于远远的能望见皇陵巍巍的灵秀山顶。玉蝉提前打马到了抚灵宫,拜见贤王,挺着胸露出一口小白牙,一声王爷叫的响亮,“柳公子已经进了京城的地界,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能到皇陵脚下了。”
景世平眼不离书,只平淡清冷地吩咐月明,“厨房今晚多备些好菜,本王要给柳公子接风洗尘。”月明刚应了声是,还没转过身却又被他叫住,视线还在书上,语气却有些急躁了,“别让厨房做了,这皇陵里吃的太素了,再怎么做花样也吃不出荤腥的香味,你去内城萃锦阁多买些菜带回来。”月明又待要走,却见贤王眼神凝滞、眉头略皱,便知主子这是还想着改主意呢!便口上答是却脚下没动,果然贤王又改了口道:“饭菜直接送到风荷堂去。秋声身上有伤,又经车马劳顿,便不折腾他了,本王去风荷堂迎他。”
“是!”月明这回才应承了差事,急急地往外走了。
玉蝉一脸喜色,谢了恩也不嫌累,又打马下山迎柳秋声的马车去了。
“王爷吩咐月明去萃锦阁买八大碗去了?”江火听了玉蝉的回报,瞬间来了精神,脊背挺的溜直,两眼冒着精光,吞咽着口中已经泛滥的唾液,一脸巴望的瞧着玉蝉,好像从他脸上已经看到了红烧鲤鱼、狮子头、酱八珍……
“我刚才还琢磨着到了京城啊,先带你们俩去内城逛逛再回皇陵呢!”柳秋声摩挲着手中的墨玉扳指有些惆怅地说。
“哥哥!”玉蝉提醒道:“王爷说去风荷堂迎你呢!”
“是啊!这样咱们就得直接回皇陵了,好在倒是有萃锦阁……”柳秋声其实没想着直接回皇陵,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便说得语无伦次起来。
“哥哥!玉蝉才不馋那一口吃的!”玉蝉气恼的不敢跟柳秋声发火,就推了一把一旁的江火出气,“你们怎么光想着吃的啊?那么大一个王爷呢!杵在风荷堂的院门口迎着哥哥,都不值得哥哥心存半份的感恩之情吗?”
“王爷要去风荷堂?迎我?”柳秋声突然变得有些讷讷的,上次回去是满怀热忱的相见,迎接自己的却是质疑和训斥。这次,不敢有什么期望了,却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热情,又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
不再是杨成毅了,如今的柳秋声还能奢望贤王的恩待吗?
江火反应过来了前主子向来的孤冷清傲,何时为了旁人这样的纡尊降贵?不禁被贤王这份用心的安排戳了心窝一般,赶紧扶着柳秋声道:“主子,您这身子骨还弱,好生躺着吧!”说罢,又凑到跟前,极轻柔的给柳秋声敲打起腿脚来。
柳秋声看着江火一脸的谨慎小心,憋着笑逗他,“这是要见王爷了,才想起来自己的本分了?”
“主子……”江火听柳秋声打趣他,突然紧张起来,“江火可一向都是尽心尽力伺候主子的,您可别在王爷面前告我的黑状啊!”
柳秋声扭着江火肉嘟嘟的脸蛋,逗弄着。玉蝉在一旁没好气的数落,“也不知你是怎么尽心尽力的?把自己伺候得这么胖!”
“你能好到哪去?”江火随手抓了个靠枕砸向玉蝉,“成天在主子跟前哥哥,哥哥的叫着,有个暗卫的样子吗?倒像个撒娇讨糖吃的孩子?”
“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柳秋声应景般的抓了把桌案上的糖果往玉蝉怀里一塞,“你们俩啊!本公子本也没当仆人暗卫使唤,就是陪在我身边的伴儿,我已经没了家人,也离开了之前身边那一杆子乱七八糟的人,若这世上只剩了我一个人了得多寂寞啊?幸好啊!渝州、锦州这么长时间,你们俩都守在我身边。”
马车的帘子都挑着,暖风送来花香,沁人心脾。山景渐渐地显出松柏的青翠;柳秋声眉眼间也悄悄地漫上沐着春风的惬意。
皇陵的禁军跟山赢寒暄了两句便放了一行车马进去,转眼就到了风荷堂前。柳秋声抻着脖子瞅了半天,那个说好在风荷堂迎他的人并没出现,院门前只立着几个之前就在风荷堂值守的侍卫。玉蝉从风荷堂里跑了出来,踮着脚扒在车窗子边,呼哧气喘地说:“月明留了话,说王爷有客在,晚些时候再过来。”
柳秋声心里不是滋味,却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身份,贤王说了迎他本就是让人意外的事,不来反而是情理之中。
“扶我下去吧!”柳秋声说完,又反悔了,收回手将身上外袍一把扯下往车厢里一甩,何必呢?穿得这么繁琐拖拉,下个马车都费劲。
进了风荷堂,江火围着桌上满满叠摞起来的七盆八碗砸吧嘴,“嗨,地道啊!都是萃锦阁的招牌菜,全都是咱们小公子最爱吃的。”
柳秋声站到桌边望了望,最近还是忌口戒荤,指了两样青菜留下,其他的尽数都赏赐给了江火和侍卫。
玉蝉见柳秋声闷闷不乐,偷着去了抚灵宫,他倒是想看看哪个不开眼的这个时候去做贤王的座上客?
云墨殿里,景世平曲着一条腿随意地坐着看信,对面站着一人,看身形玉蝉就知道是功夫一等的高手,壮着胆子借着烛光往那人脸上一瞧,青面獠牙的是个铁皮面具,他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完了。
一枚飞镖打来,玉蝉勉强躲过,赶紧滚进殿里喊了声王爷。
景世平见是玉蝉,没有怪罪,低下头专心看完信,对青面獠牙那人说:“长安,你也去吧!”
长安应该单膝跪地说声遵命的,却莫名其妙的双膝跪倒,叩头说谢王爷恩典。景世平看向长安离去的背影,扯着嘴角,若有所思的笑了。
“王爷!”玉蝉不要命的催着景世平,“柳公子回来了。”
“走吧!”景世平不顾夜幕已临,踏着月华倾辉,独自一人跟着玉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