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潜入魔教的第七天
露微寝屋里是一派温柔的摆设。
绕过茶色依柳屏风,挂珠帘幕清脆,松木圆桌前,露微正在系衣带。
阿拂将汤圆摆在桌上,小心翼翼道,“大人的伤……是怎么回事……”
露微将衣带绕了个结,倒不是阿拂常见的那种蝴蝶结,而是一种类似活扣的手法。
阿拂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思索间,听她笑着不以为意道,“无念阁的人来寻仇,飞镖淬了毒,我一时大意,这才中了招……”
阿拂怔神。
禾牧白当初为了让她顺利进入寒阙宫,与无念阁的弟子设计了这一出,但回想起来,阿拂觉得他们的行为看起来不像是在演戏,以至于阿拂当时真的受到惊吓而哭晕了过去。
后面的事情,她也是听教众偶尔提起一嘴,说露微将那些无念阁的人尸首挂在了茶摊的旗帜上,又在地上写了血淋淋的几个大字“好色之徒”,据说整整三日,才有人前来替他们收尸。
这件事在江湖上闹的沸沸扬扬,以至于无念阁的名声都坏了不少,有人来寻仇,想来也正常。
阿拂觉得有些愧疚,一时间又想不到旁的好说,就只能吹了吹汤圆,双手端到露微跟前道,“大人,芝麻馅的,可甜了,您尝尝。”
见她笑得像朵小花,露微下意识接过碗来,“明儿不要害怕,凡事有我在身后保护你。”
阿拂点点头,继续展着笑颜,“多谢大人。”
“好了,霜寒露重的,早点回去歇着吧。”
露微估摸着不好甜口,只尝了一颗,便放下碗赶人走了。
阿拂乖巧,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端着剩下一碗汤圆,欣然退下。
离开露微的院子后,再穿过一个小池塘,便是阿拂的住处。
由于担心汤圆凉了,阿拂走得很慢,一手捧着托盘,一手捏着汤勺,一口一颗往嘴里塞。
倏然间,河岸边传来“噗通”一声,阿拂一转头,就瞧见池面被一颗小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四下黑漆漆的,阿拂囫囵吞下嘴里的汤圆,瞬间戒备地环顾周围,然后发现岸边上蹲了个黑衣男子。
此时已月上枝头。
月光朦胧,照出那人侧脸轮廓也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垂着双臂,搭在双膝上,垂首盯着池面,看那水波一圈圈散开,终又恢复到先前平静的样子。
不知怎么,阿拂竟看出几分凉薄的意味来。
她脚下动了动,人还没迈开步子走过去,就见那人率先回过头来。
天寒,寒得他好似眉眼都带了霜。
阿拂想,世人常说“空寂”,便是这样吧,他明明转过了头,也明明看向了自己,可自己仿佛同那池里的涟漪一般无二,根本没入他的眼底。
“教主?”
青礼失听见那一声轻唤,方回过神。
“教主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阿拂有些同情,他太落寞,像缱绻在黑暗里的一头孤兽。
大魔头没回应,又抬着眼看她,似乎在反问,你不也没睡吗。
青礼失有点无奈,他自是作息都与常人不同,白日里睡觉,晚间醒了,就在宫里闲逛,反正也碰不着人,一举两得。
可怎么哪都能碰见她?
阿拂可不管这些,她举高了些手里的托盘,自顾自解释道,“奴婢有些饿了,正巧厨房在煮汤圆。”
青礼失还是没有说话。
“教主您知道嘛,我方才还在厨房里瞧见了咸口的汤圆,可真神奇,怎么会有人喜欢咸口汤圆呢。”
说着,阿拂还往前靠了几步,见大魔头没有站起身的意思,也跟着蹲了下来,“汤圆皮子本就是软软糯糯的,嚼多了还有一丝甜味,若是里边塞了咸口的馅,那岂不是甜甜咸咸混在了一起……”
青礼失眉心一跳,他不理解,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蹲在这冷飕飕的池塘边,面对面听她讲唠什子汤圆。
但阿拂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因为她发现,整个寒阙宫的人除了黎清之外,都不怎么搭理她,青礼失虽不爱说话,但好歹不会避开她。
一口气倾诉了太多,冷风扑面,阿拂才意识到,对面蹲着的这个,可不是什么善茬。
她之前一闪而过的怜悯之心,似乎有些多余。
阿拂默默闭上嘴巴,抿抿唇,生怕他一怒之下,将自己拍进池塘里。
那阵子嘈杂声总算停下,意外的,青礼失倒觉得世界都静止了下来。
有些不太舒服。
可不知是方才的聒噪让他觉得不舒服,还是现在的寂静如常让他觉得不舒服。
青礼失皱眉,敛眸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阿拂在一旁谨小慎微地看着,见他蓦地变了神色,暗叹不妙。
碗里还剩唯一一颗汤圆,阿拂盯着白花花的汤圆纠结了片刻,还是忍痛割爱般端了过去。
“教主……您要尝尝吗?”
青礼失眯眼,面前的人儿倒是一脸讨好样。
但却不惹人嫌。
青礼失感到意外,她怎么能讨好人的样子都显得满脸真诚,仿佛这汤圆当真是她的什么天大的宝贝似的。
阿拂若要知道他心里所想,定要回一句:这么好吃的汤圆,可不就是宝贝么。
鬼使神差地,大魔头竟真的捏住了汤勺,将那最后一颗汤圆塞进了嘴巴里。
“怎么样,好吃吗?”
阿拂眼巴巴看他,目光里的期待之色,简直可以把人都溺死。
青礼失嚼破了汤圆皮,如她所言,馅儿确实是甜的,甚至甜的有些发腻。
想来,他有好久都没吃过汤圆了。
也有好久,都没人同他说过这么多无聊的废话了。
青礼失咽下汤圆,唇齿间黏糊糊的,都是芝麻香。他端起碗,喝了口甜汤,想要过过口。
“哎……汤都凉了……”
阿拂轻嚷,怕他着了凉,到时候还要怪罪到自己头上。
青礼失放下碗,呵了口冷气,目光瞥见她单薄的衣裳,顿了顿道,“阿拂,是哪个拂?”
阿拂没料到他一开口,问的却是这个问题,吃惊之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拂晓的拂。”
青礼失闻言,又没了声响。
他喜欢拂晓这个词,意指…天快亮的时候。
阿拂又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杏蕊撩晴,莺雏拂晓,我的名字就是出自这句诗。”
青礼失轻哼,“可知何意?”
阿拂的话匣子生生被堵住。
她歪头想了想,还能清楚地记得,禾牧白给自己取名字的那天,是梅熟日。
江南黄梅时节,阴雨绵绵,她从白日坐到黑夜,天将明的时候,禾牧白开了窗,指给她看欲破云层的日光。
“杏蕊撩晴,莺雏拂晓,你往后就叫阿拂吧。”
那时阿拂只知道抬眼看他,呆呆地望着,像在望天边遥不可及的太阳。
自然不会想起问一句,诗是何意。
青礼失见她神色迷茫,只当她是在思索自个的名字,心里暗道,名字是好名字,人么,可惜是个呆子。
-
翌日。
阿拂有些冻伤风了。
她吸着鼻子,将脖颈都缩在棉衣里边,只露出个圆圆的脑袋。
今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根据张三郎所说,寒鸦道外的邯山溪附近,将会有赤月山庄派来接头的人。而阿拂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人来。
张三郎招供交代,赤月山庄一直想要一份寒阙宫的分布图,还需标明各个场所的位置。
虽然露微画了份假的给她,但阿拂想,自己总不能拿着图挨个上前问:你是赤月山庄派来的吗?
不过幸好昨晚禾牧白给她支了一招。
阿拂握着一柄匕首,将左手摊开,准备划开一道口子。
露微站在一旁,见她踌躇着,反复把刀刃对准又放下,对准再放下……
重复了数次之后,露微拍拍她肩头,然后夺过匕首,看似轻巧地往掌心一划,便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阿拂耷拉下脑袋,暗骂自己不争气。
“好了,不过是一道小口子罢了。”
露微伸手递到她的面前,示意她继续。后者瘪瘪嘴,指尖沾了不少血迹,随意涂抹在面颊以及唇边。
许是觉得不够,阿拂又蹲下,抓了把泥土,往头发上抹了抹,顺带散开发尾的绳结。
接着,她又拿起匕首,把衣裙划得破破烂烂,手里捏紧了地图和张三郎碎掉的半块“山月”玉坠子,冲露微眨眨眼道,“大人,一会我出宫之后,间隔一刻钟,您便前来追赶。”
“好。”
露微轻声应下。
阿拂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飞快地向外跑去,沿着邯山溪边跑边大声呼救。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